那日官兵闯入后,黑衣人与苏家人各自散去,只留下一片狼藉。
官府的人盘问许久,终究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只当是江湖仇杀,草草结案。
李老实掏钱重修了酒楼,却总有些东西不一样了——门框上那道深深的刀痕怎么也填不平,就像云澈心里那道坎。
“发什么呆?
还不把后院晾的酒坛搬进来!”
李老实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一如既往的粗声粗气,“天阴得厉害,怕是要下大雨。”
云澈应了一声,慢吞吞地走向后院。
自那日后,李叔待他更加小心翼翼,夜里总要起身两三次,悄悄到他房门外听动静。
云澈全都知道,却不知该如何宽慰——那枚玉佩被他塞到了箱底,再不敢佩戴。
天色暗沉,乌云压顶,果然是要下雨的征兆。
云澈刚搬起一坛酒,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他急忙加快动作,在雨势变大前将酒坛一一搬进地窖。
就在他搬最后一坛时,后院门突然被撞开。
一个白衣女子踉跄跌入,浑身浴血,在雨水中绽开朵朵红梅。
她抬头,雨水冲刷着她苍白的面容——正是半月前那位苏清寒。
云澈惊得险些摔了酒坛。
“救...我...”苏清寒勉强说出两个字,便软软倒了下去。
几乎同时,院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压低的呼喝:“她跑不远,肯定在这附近!”
云澈来不及细想,一把丢开酒坛,冲上前扶起苏清寒。
入手处一片湿热,也不知是雨水还是血水。
“得罪了!”
他低声道,半抱半拖地将苏清寒拽到酒窖旁,掀开地窖盖板,将她轻轻推了进去,随即自己也跳了下去,反手合上盖板。
地窖里漆黑一片,只有从盖板缝隙透进的微光。
云澈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动静。
“搜!
她中了‘断魂散’,撑不了多久!”
脚步声在院外来回搜寻,有人甚至推了推院门。
好在李老实早就上了门栓。
“头儿,这有个酒楼,要不要进去搜?”
“蠢货!
这是青州城,不是荒郊野外!
惊动了官府,门主饶不了你!”
脚步声渐渐远去。
云澈长舒一口气,这才感觉到怀中的苏清寒呼吸微弱,身子冷得吓人。
“苏医师?
苏医师?”
他低声唤道。
没有回应。
云澈摸索着找到藏在酒坛后的火折子,点亮了一盏小油灯。
昏黄的灯光下,苏清寒面无血色,肩头一道伤口深可见骨,紫黑色的血液仍在缓缓渗出。
“断魂散...”云澈喃喃道,想起那些江湖传闻。
据说中了此毒的人,三个时辰内必死无疑。
他犹豫片刻,将苏清寒平放在干草堆上,轻手轻脚地掀开地窖盖板,确认院中无人后,飞快地溜回自己房间,取来一个小木箱。
这是李老实备下的伤药,说是行走江湖必备。
云澈从前总觉得李叔小题大做,如今却庆幸不己。
回到地窖,他小心翼翼地剪开苏清寒肩头的衣物,清理伤口。
那伤口周围的皮肤己经发黑,显然毒性正在蔓延。
“得罪了,苏医师。”
云澈喃喃着,俯身用嘴吸出毒血。
一口又一口的黑血被他吐出,首到血液转为鲜红,他才松了口气,撒上金疮药,用干净布条包扎好伤口。
做完这一切,他己满头大汗。
刚想歇口气,却对上一双清冷的眸子。
苏清寒不知何时醒了,正静静地看着他。
“你...”云澈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方才的举动。
“多谢。”
苏清寒的声音虚弱却平静,“你救了我一命。”
云澈挠挠头:“举手之劳。
不过苏医师,你怎么会...被叛徒出卖。”
苏清寒简短的说完,试图坐起身,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别动!
你中的毒还没完全清除,得好好休息。”
云澈忙按住她。
苏清寒看着他:“你懂医术?”
“不懂,就是听李叔讲过一些江湖常识。”
云澈老实回答,“断魂散不是无药可解吗?
你怎么...我有解药。”
苏清寒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服下,“只是来不及服用。”
云澈这才放下心来。
地窖里一时寂静,只听得见外面哗啦啦的雨声。
油灯的光晕在两人脸上跳跃,映出明明暗暗的影子。
“那日...你胸前的玉佩...”苏清寒突然开口。
云澈下意识地摸了***口,才想起玉佩己经收起来了:“那是我从小戴在身上的。”
苏清寒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你可知那玉佩的来历?”
云澈摇头:“李叔说,捡到我的时候就戴在我身上。”
“那是大雍皇室之物。”
苏清寒轻声道,“只有太子一脉才有资格佩戴。”
云澈如遭雷击,半晌说不出话来。
大雍皇室...十六年前覆灭的王朝...太子一脉...他忽然想起说书先生讲过的故事:十六年前,皇城大火,太子府上下无一生还...“不可能...”云澈喃喃道,“你一定认错了。”
苏清寒凝视着他:“我不会认错。
我师父曾是太医令,我自幼在太医院翻阅典籍,见过这玉佩的图样。”
云澈猛地站起身,脑袋撞到低矮的地窖顶,疼得他龇牙咧嘴。
“所以那日黑衣人是冲着我来的?”
他声音发颤。
“不,他们是冲着神农鼎来的。”
苏清寒摇头,“你的身份,目前应该只有我一人察觉。”
云澈稍稍安心,又觉得荒谬至极。
他一个酒楼跑堂,怎么突然就成了前朝遗孤?
“你...你会说出去吗?”
他小心翼翼地问。
苏清寒微微一笑,这是云澈第一次见她笑,如冰雪初融,春花乍放。
“若想说,那日就说了。”
她轻声道,“药王谷一脉,只救人不害人。”
云澈这才想起什么:“那日那位老先生...是我三爷爷,药王谷现任谷主。”
苏清寒神色黯然,“我们本要去药王谷在青州的一处别院,不料行踪泄露,黑煞门半路伏击。
三爷爷为了掩护我,他...”她说不下去了,但云澈己经明白。
“节哀。”
他低声道。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雨声渐歇。
云澈听到李老实在院里喊他。
“我得出去了。”
他对苏清寒说,“你在这里好生休息,晚上我给你送吃的来。”
苏清寒点点头:“有劳了。”
云萧爬上地窖,重新盖好盖板。
院中,李老实正撑着伞西处张望。
“臭小子,搬个酒坛要这么久?
淋雨了没有?”
云澈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勉强笑道:“在地窖里避雨呢,这就搬完了。”
李老实狐疑地打量着他:“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没事,就是有点累。”
云澈忙道,“李叔,晚上我想吃红烧肉。”
李老实笑骂:“馋鬼!
成,给你做。
快去换身干衣服,别着凉了。”
看着李老实转身离去的背影,云澈心中五味杂陈。
十六年的父子之情,难道真要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身世而改变吗?
是夜,云澈偷偷给苏清寒送去了饭菜和伤药。
“你的伤还要养几天,就在地窖里好生休息。”
他叮嘱道,“这地窖除了我和李叔,没人知道。”
苏清寒接过饭菜,轻声道:“你就不怕我连累你?”
云澈笑了:“怕啊,可是见死不救,李叔会打断我的腿。”
他说的轻松,眼神却格外认真。
苏清寒凝视他片刻,忽然道:“你想学武吗?”
云澈一愣:“学武?”
“你的身份,迟早会被人知晓。
若无自保之力,必死无疑。”
苏清寒语气平静,“我虽不才,但可传你一些基础心法,强身健体总是好的。”
云澈想起那日面对黑衣人的无力感,重重点头:“想!”
“好,明日我开始教你。”
苏清寒淡淡道,“现在,你先回去休息吧。”
云澈退出地窖,回到自己房间。
躺在床上,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今日得知的身世太过震撼,而苏清寒提出的学武建议,更是让他心潮澎湃。
窗外,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敲打着窗棂,如同他纷乱的心跳。
这一夜,青州城某个不起眼的酒楼里,一个跑堂少年的命运,悄然转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