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尘叼着根干枯的草茎,懒洋洋地靠在山墙的阴影里,眯着眼,看阳光把对面飞檐翘角的大殿照得金碧辉煌。
那里灵气氤氲,偶尔有驾驭法器流光的内门弟子掠过,引来下方无数杂役羡慕的目光。
“啧,飞那么快,也不怕撞鸟。”
他含糊地嘟囔一句,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仿佛眼前的仙家气象还不如墙角这方阴凉地有吸引力。
“陆尘!
你小子又躲懒!”
一声粗哑的吆喝打断了他的惬意。
监工**王霸**叉着水桶腰,皮笑肉不笑地站在不远处,身后还跟着两个点头哈腰的跟班。
“王师兄,”陆尘吐出草茎,脸上瞬间堆起无可挑剔的、带着点谄媚的笑容,“瞧您说的,我刚把东区的净尘符都补了一遍,这才歇口气儿。”
“少废话!”
王霸不耐烦地挥手,像赶苍蝇,“有好事便宜你。
陨星崖那边的落叶积了厚厚一层,看着碍眼,你去打扫干净。”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竖着耳朵听的杂役都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眼神里带上同情和一丝庆幸。
陨星崖?
那可是宗门禁地之一!
据说曾是远古战场的一角,空间脆弱,偶尔还有紊乱的能量乱流窜出,平时根本没人敢靠近。
去那里扫地?
说是“好事”,分明就是刁难,一个不好,被乱流卷进去,尸骨无存都没处说理去。
陆尘眼底深处一丝冷光闪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王师兄,这……陨星崖不是禁地吗?
我这小身板……就是禁地才需要打扫!
免得污了宗门气象!”
王霸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带着明显的恶意,“怎么,我指挥不动你了?
还是你想去刑堂领个‘怠惰职守’的鞭子?”
陆尘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随即垂下眼睑,一副认命又委屈的样子:“不敢,不敢,我这就去。”
他慢吞吞地拿起靠在墙角的扫帚——一把用了不知道多少年,秃得没剩几根鬃毛的玩意,步履“沉重”地朝着后山陨星崖的方向挪去。
身后传来王霸得意的嗤笑和其他杂役的低语。
“活该,让他平时偷奸耍滑……得罪了王师兄,能有他好果子吃?”
“陨星崖啊……希望他能全须全尾地回来……”陆尘仿佛没听见,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磨得快要透底的布鞋。
玩世不恭?
或许吧。
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修真界,尤其是在这等级森严、底层如同蝼蚁的青云宗,一个无依无靠的杂役,若不表现得惫懒些、油滑些,早被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他只是用一种看似不羁的态度,保护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尊严和生存空间罢了。
穿过层层设防的宗门区域,越往后山走,人迹越罕至。
周围的灵气似乎都变得稀薄而紊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和压抑的气息。
终于,一片突兀的、仿佛被巨斧劈开的断崖出现在眼前。
崖壁上满是狰狞的裂痕,黝黑的岩石寸草不生,只有零星几棵歪脖子怪树顽强地生长在石缝里。
崖底,果然堆积着厚厚的、不知是何年何月留下的枯枝败叶,散发着一股霉味。
更深处,光线暗淡,隐约可见扭曲的空间波纹。
这里,就是陨星崖。
宗门律令,严禁弟子靠近。
据说百年前有位内门师兄不信邪,硬闯进去,结果再也没出来。
陆尘叹了口气,认命地挥动扫帚,开始清理崖口附近的落叶。
他动作磨蹭,心思却活络开来。
“真是晦气……不就是上次这家伙想克扣我的例钱,被我当众点破,让他下不来台么?
就这么往死里整……”他一边腹诽,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看起来空间不太稳定的区域。
就在这时,一阵微不可查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悸动,突然传来。
陆尘动作一顿,疑惑地抬起头。
那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
来自崖底深处?
他皱起眉,凝神细听,却又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只有风声穿过嶙峋怪石发出的呜咽,如同鬼哭。
是错觉?
他摇摇头,继续挥动扫帚。
也许是这里的环境太过诡异,让自己产生了幻觉。
然而,没过多久,那股悸动再次出现!
这一次,更为清晰,更为急切!
仿佛冥冥中有一条线,牵引着他的心神,指向崖底某个特定的方向。
与此同时,他怀揣着的那块用来照明的、最低等的“萤石”,突然毫无征兆地闪烁了几下,然后“啪”一声,黯淡下去,彻底失去了光芒。
西周的光线陡然一暗。
陆尘的心猛地一跳。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犹豫了一下,强烈的好奇心和那股莫名的牵引力,最终战胜了对禁地的恐惧。
他丢开破扫帚,深吸一口气,凭借着多年在底层摸爬滚打练就的灵活身手,沿着陡峭的崖壁,小心翼翼地朝着那感应传来的方向攀爬下去。
越往下,光线越暗,空间扭曲的感觉越强,偶尔甚至能看到一丝丝细微的、如同黑色闪电般的空间裂缝一闪而逝,让他头皮发麻。
终于,在崖底一个极其隐蔽的石缝里,他看到了光源。
那是一滴……液体?
它悬浮在半空,只有指甲盖大小,通体呈现出一种梦幻迷离的色彩,仿佛囊括了世间所有的颜色,又在不断流转、变化。
它没有散发出多么惊人的能量波动,反而内敛到了极致,但陆尘只是看了一眼,就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吸进去了。
周围的虚空,因为这滴液体的存在,而呈现出微微的扭曲。
“这是……什么东西?”
陆尘屏住呼吸,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宗门典籍里从未记载过如此奇物!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触碰。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接触到那滴梦幻液体的瞬间——“嗡!”
液体骤然爆发出难以形容的光芒,整个陨星崖底的空间都为之剧烈一震!
下一刻,它化作一道流光,根本不容陆尘有任何反应,首接没入了他的眉心!
“呃!”
陆尘只觉识海轰然炸开,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太阳!
庞大的信息流混杂着一股古老、苍凉、又带着几分玩世不恭意味的气息,瞬间冲刷过他的每一寸意识。
他隐约看到了一幅幅破碎的画面:无尽的神国、崩灭的星辰、一道潇洒不羁、于万军丛中谈笑自若,盗取天地法则的身影……以及最后,那道身影被数道横跨星河的恐怖攻击淹没,一件如梦似幻的宝物随之碎裂,其中最大的一块核心,包裹着一滴璀璨的神血,坠向无垠的下界……“盗……祖……”一个名号在他灵魂深处响起,随即沉寂。
剧痛和信息的洪流让陆尘瞬间失去了意识,身体软软地倒在了冰冷的崖底。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悠悠转醒。
天色己经近黄昏,崖底愈发昏暗。
他猛地坐起身,第一时间检查自身。
修为……还是可怜的炼气一层,微末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身体……似乎也没什么变化,没有传说中洗经伐髓的污垢排出,也没有力量暴涨的感觉。
刚才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荒诞的梦。
“难道是幻觉?”
陆尘揉了揉依旧有些刺痛的眉心,喃喃自语。
但他清晰地记得那些破碎的画面,记得“盗祖”之名,更记得那滴没入自己眉心的梦幻液体。
他尝试着集中精神,内视自身。
下一刻,他“看”到了。
在他的识海深处,一件物品正静静悬浮。
它形态不定,时而如珠,时而如镜,时而如一团混沌的雾气,通体流转着那熟悉的、梦幻迷离的光泽——正是之前那滴液体的模样,但似乎凝实了一些。
而在它周围,还有一层微不可查的、带着不祥意味的暗红色光晕,如同锁链,若隐若现。
“这不是梦……”陆尘的心脏再次剧烈跳动起来,这一次,是因为极致的兴奋和一丝隐隐的不安。
他尝试着,将一丝微弱的精神力,触碰向那件梦幻之物。
没有信息洪流,没有传承记忆。
只有一个模糊的、基于他自身认知的理解,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他心头:**千幻梦影。
**以及两个目前似乎可以动用的、最基本的能力雏形:**无相千幻(残)** - 可轻微扭曲自身光影,造成视觉误差。
(离完美变化相差十万八千里)**梦界心域(残)** - 可对毫无防备的凡俗生物,施加极其微弱的心理暗示。
(距离构筑梦境相差十万八千里)至于那暗红色的光晕,传递来的信息则更为隐晦,只有一种本能的预警:**神陨之咒,如影随形。
**福兮祸所伏。
陆尘呆立原地,消化着这惊天动地的奇遇,以及随之而来的、看似遥远的诅咒。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双破旧的布鞋,又抬头望向陨星崖上方,那己经看不见的、等级森严的青云宗。
玩世不恭的笑容再次回到他的脸上,只是这一次,那笑容深处,多了一些截然不同的东西。
是野火,是微光,是一种于无声处听惊雷的平静。
“千幻梦影……神陨之咒……”他轻声自语,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捡起那把自己丢开的破扫帚。
“看来,这扫地杂役的活儿,还得再干一阵子。”
他步履依旧“沉重”,一步步向上攀爬,仿佛什么都没改变。
但那双看向远方的眼睛里,倒映着最后一缕沉入山峦的夕阳,亮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