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风带着点微醺的暖意,从半开的车窗溜进来,拂过林晚发烫的脸颊。
生日宴上的喧嚣似乎还在耳边嗡嗡作响,混合着香槟的气泡感,一股脑儿堵在胸口。
她侧过头,视线牢牢锁在驾驶座上那个男人身上。许慎。这个名字在她舌尖滚过千百遍,
带着点隐秘的甜和更多的涩。他握着方向盘的十指修长,骨节分明,在仪表盘幽蓝的光线下,
像冷冰冰的白玉雕成。霓虹流光掠过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明明灭灭,
那双总是过分沉静的眼眸望着前方,看不出丝毫宴席上沾染的热闹。
车子平稳地汇入夜的车流,密闭空间里只剩下引擎低沉的呼吸和她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
哥哥。她开口,声音比想象中还要软,带着刻意拉长的尾调。许慎嗯了一声,
算是回应,目光依旧专注路况,没有丝毫偏移。林晚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
那股在香槟助燃下蠢蠢欲动的勇气,又开始往上冒头。她慢慢松开攥着裙角的手,
身体借着车子一个轻微的转弯,不着痕迹地朝他那边倾斜过去。趁着红灯的停滞,手臂,
带着二十岁生日这天特有的、破釜沉舟的决绝,轻轻绕过了他的脖颈。温热的肌肤相触。
她清晰地感觉到许慎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他脖颈处的皮肤温热,
动脉在她指尖下有力地搏动,一下,又一下,敲打着她的指腹。我长大了,许慎。
她凑近他耳边,吐息带着淡淡的酒气,还有她自己也没察觉到的、细微的颤抖。这句话,
她在心里演练过无数遍,此刻说出来,却依然觉得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然后,一只微凉的手复上了她的手腕,力道不大,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将她的手臂一点点从他颈间剥离。他的动作甚至称不上粗暴,
只是异常冷静,冷静得让她心头那点灼热的期待迅速冷却下去。许慎将她按回副驾驶座,
顺手还帮她理了理被他弄皱的衣领,动作熟稔自然,一如过去十几年里,
他无数次帮她整理歪掉的蝴蝶结、系好散开的鞋带。嗯。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终于侧过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像深秋的寒潭,映不出半点她此刻燃烧的情绪,
林晚,长大了,是时候可以考虑找个合适的男朋友了。话音落下,他转回头,
重新看向前方,仿佛只是陈述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找男朋友。林晚靠在椅背上,
觉得刚才喝下去的那些香槟,此刻都化作了细小的冰棱,扎在胃里,又冷又疼。车子启动,
车窗外的流光溢彩变成模糊的色块,飞速向后掠去。她轻轻呵出一口气,
吹动了额前一丝不听话的碎发。行。许慎,这可是你说的。两个月后的一个周末午后,
阳光透过高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里漂浮着细微的尘埃。
许慎坐在书房那把惯用的黑胡桃木扶手椅里,膝上摊开着一本厚重的德文原版学术专著,
手边放着一杯早已冷掉的清茶。纸页上的字母密密麻麻,他却很久没有翻动一页。
客厅里隐约传来的谈笑声,像一根纤细却坚韧的丝线,不断拉扯着他的注意力。
是林晚的声音,清脆,带着毫不掩饰的愉悦。还有一个年轻的、略显青涩的男声,
时不时附和着,发出拘谨的笑。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冰冷的茶水,涩意从舌尖蔓延开。
脚步声靠近书房虚掩的门。学长,你等等哦,那本书我记得就放在书房里了,我进去找找。
是林晚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甜美的轻快。好啊,不急。男声回应。
门被轻轻推开。许慎抬起眼。林晚今天穿了一条他从没见过的奶白色连衣裙,剪裁合体,
勾勒出纤细的腰身和刚刚长成的、玲珑的曲线。她的头发松松挽起,
露出光洁的脖颈和线条优美的锁骨。脸上化了淡妆,眉眼间的稚气褪去不少,
多了几分属于年轻女孩的明艳。她径直走向书架,目光在书脊上搜寻,
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扶手椅里的他。那个被称作学长的男生,也跟着探进半个身子,
是个模样清秀的年轻人,穿着干净的白 T 恤和牛仔裤,
脸上带着点闯入私人领域的局促不安。他的目光对上许慎没什么温度的视线,顿时更加紧张,
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晚晚,男生小声开口,带着求助的意味,
要不……我等下再来?林晚终于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浅蓝色封皮的书,转过身,
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找到啦!喏,就是你一直想借的那本。她走到男生面前,
十分自然地将书塞到他手里,指尖似乎无意地拂过对方的手背。许教授,
她这才仿佛刚看到许慎似的,语气疏离而客气,我们是不是打扰到您了?
许慎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
像冰层下的暗流。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视线转而落到那个恨不得把自己缩起来的男生身上,
从上到下,缓慢地扫了一遍。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审视的重量,
压得男生几乎喘不过气。没有。片刻后,许慎才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林晚像是得到了特赦令,立刻拉起学弟的手腕:那我们出去啦,您继续忙。
她转身的动作带起裙摆一个小小的弧度,发梢掠过一丝甜软的香气,
不是她小时候常用的那种草莓牛奶味,而是某种更馥郁、更陌生的女香。书房门被轻轻带上,
隔绝了外面的声音,也仿佛隔绝了那个突然闯入的、充满青春气息的世界。
许慎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膝上的书页被窗外的风吹得轻轻翻动了一下。他垂着眼,
看着自己搭在书页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客厅里隐约又传来女孩压低了的、带着笑意的说话声,和男生腼腆的回应。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脆响。他手中那支价格不菲的定制钢笔,坚硬的金属笔尖,
竟在纸页上硬生生折断了。浓黑的墨汁,瞬间在泛黄的德文段落间,
晕开一团丑陋的、无法忽视的污迹。车门嘭一声关上,
将别墅里那令人窒息的安静彻底隔绝。车内狭小的空间里,
刚才在书房门口刻意营造的甜美氛围瞬间荡然无存。林晚脸上明媚的笑容像被风吹熄的蜡烛,
倏地冷却下来。她靠坐在副驾驶座上,目光疏离地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
纤细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自己精心修剪过的指甲,那上面涂着淡淡的珠光色,
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冷的光。前后的反差太大,旁边的学弟——陈默,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有些手足无措地握着方向盘,愣了几秒才想起发动车子。引擎低吼一声,
车子缓缓驶离许慎家门前那条安静的林荫道。那个……林晚,陈默忍不住开口,
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困惑和小心翼翼,你和许教授……你们住在一起?
这是他刚才在书房门口就想问的问题。那位许教授,学校里出了名的高岭之花,学术严谨,
气质清冷,是无数学生仰望又不敢靠近的存在。他怎么也想不到,
平日里在学校看起来明媚开朗、甚至有些俏皮的林晚,会和许教授住在同一屋檐下。而且,
刚才两人之间那种无形的、冰冷的气场,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的室友关系。林晚闻言,
拨弄指甲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她甚至没有看陈默,
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上。他是我哥哥。
她补充道,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什么情绪。哥哥?陈默更惊讶了,下意识地反问,
亲哥哥?他可从来没听说过许教授有这么一个年纪相差不大的妹妹。不是。
林晚终于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淡淡的,
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某种陈默读不懂的复杂情绪,没有血缘关系。家里长辈认识,
我从小……算是跟着他长大的。她的话语简洁,刻意省略了所有的细节和情感色彩,
只留下一个干巴巴的关系框架。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事情。哦……原来是这样。
陈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虽然还有很多疑问,比如为什么跟着长大
的兄妹之间气氛会那么奇怪,但看林晚明显不想多谈的样子,
他也只好把剩下的问题咽了回去。车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
陈默觉得有些尴尬,试图找些别的话题:那本书……谢谢你帮我借到,我找了好久……
不客气。林晚打断他,声音依旧很淡,前面路口把我放下就行,我还有点别的事。
陈默愣了一下:啊?不是说好一起去……计划有变。林晚已经伸手去解安全带,
语气不容置疑,今天谢谢你了,改天再请你吃饭。车子在路口平稳停下。
林晚利落地推开车门,下车前,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
回头对驾驶座上还有些发懵的陈默扯出一个极淡的、几乎算不上笑的笑容。今天的事,
别到处说。然后,不等陈默回应,她便砰地关上车门,
转身汇入了人行道上熙攘的人流,那抹奶白色的身影很快被夜色吞没,消失不见。
陈默看着她的背影,心里莫名地空了一块,总觉得今天这场借书,
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而林晚,在走出几步,确认陈默的车子已经开走后,
脸上的淡漠瞬间被一种复杂的疲惫取代。她放缓了脚步,轻轻呼出一口气,
抬头望着城市被霓虹灯映照得有些发红的夜空。哥哥。她在心里咀嚼着这两个字,
舌尖泛起一丝苦涩。许慎,你听到了吗?我只是你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她拿出手机,
屏幕漆黑,映出她自己有些苍白的脸。没有电话,没有信息。
那个被她刻意用学弟激怒的男人,此刻大概还坐在他那间冷清的书房里,
对着他那本该死的德文书吧。他到底……会在乎吗?林晚推开了那家名为遗忘角落
的清吧的门。门内门外像是两个世界。外面的街道喧嚣浮躁,里面却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只有低徊的蓝调爵士乐在空气中缓缓流淌,光线昏黄暧昧,
将每一张桌子都圈成一个小小的、私密的孤岛。她选了最里面一个靠墙的卡座,
柔软的皮质沙发将她半个身子都陷了进去。点了一杯鲜榨橙汁,侍应生似乎有些讶异,
但很快便恢复了职业性的微笑,并不多问。果汁很快送了上来,
冰凉的玻璃杯壁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林晚小口啜饮着,酸涩微甜的口感在舌尖蔓延,
却丝毫冲不散心底那股挥之不去的滞闷。她知道自己出现在这里,
与周遭端着酒杯低声谈笑或独自买醉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独自一人,
在夜晚的清吧只点一杯果汁,这本身就像是一种无声的邀请或是暗示。果然,不过十几分钟,
各种探寻的、打量的目光便从不同的角落黏着过来。有好奇的,有欣赏的,
更有一些毫不掩饰的、带着***欲望的视线,像无形的触手,在她***的手臂和脖颈间流连。
林晚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皮肤上,带来轻微的不适感。
但她只是微微蹙了下眉,便又恢复了之前的姿态。她垂着眼,
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专注地看着杯中晃动的橙黄色液体,
仿佛那里面藏着什么宇宙奥秘。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沿着冰冷的杯壁滑动,
留下短暂的水痕。她把自己缩进这个昏暗的角落,像一只躲进壳里的蜗牛,
对外界的一切都置若罔闻。那些目光,那些潜在的搭讪,她只当是背景噪音。心里想的,
全是刚才在别墅里,许慎那副冷冰冰、无动于衷的样子。他看到她带着别的男生回家,
听到她刻意疏离的称呼,甚至目睹了那看似亲昵的递书动作……可他呢?
除了那瞬间几乎难以捕捉的紧绷,和那支倒霉的钢笔,他还有什么反应?没有质问,
没有阻拦,甚至连一个带着情绪的眼神都吝于给予。他就那样坐在他的书房里,稳如磐石,
仿佛她所有的试探、所有的表演,都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滑稽戏。
挫败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她是不是……永远也捂不热那块石头?
一杯果汁渐渐见了底。期间,
确实有一个穿着花哨衬衫、浑身散发着古龙水味道的男人端着酒杯走过来,试图搭讪,
语气轻佻:小姐,一个人喝果汁多没意思,我请你喝一杯真正的酒?林晚连眼皮都没抬,
只从喉咙里溢出一个冷淡至极的单音:滚。那男人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走了。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突兀地亮起,幽白的光映照着林晚低垂的脸。提示音很简短,
在慵懒的蓝调背景乐里几乎微不可闻,却像一根细针,
精准地刺破了包裹着她的那层无形隔膜。她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视线落在屏幕上。
发信人:许慎。内容只有言简意赅的几个字:什么时候回来没有称呼,没有表情,
甚至连一个标点符号都吝啬,和他的人一样,透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感。
林晚的心跳在那一瞬间漏跳了一拍,随即,一股更深的涩意涌了上来。
她几乎能想象出他打下这行字时的表情——大概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清冷模样,
或许眉心会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蹙,但那也仅仅是因为她超出了他设定的门禁时间,
扰乱了他规律的生活秩序,而非出于任何形式的担心或……嫉妒。她盯着那行字,
看了足足有十几秒,直到屏幕因为无人操作而自动暗下去,重新归为一片黑暗。然后,
她做了一个深呼吸,将心里那点翻腾的、想要立刻回复的冲动死死压了下去。
她没有解锁屏幕,更没有回复任何一个字。只是将手机屏幕朝下,轻轻扣在了冰凉的桌面上,
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赌气的决绝。
她重新端起那杯已经不那么冰凉的橙汁,小口地喝着,酸味似乎更重了些,***着味蕾。
她在等。等他耐不住性子发来下一条。等他打破那该死的、永远游刃有余的平静。
她倒要看看,这位永远理智、永远冷静、永远把她当成不懂事小孩的许教授,
他的底线究竟在哪里?他的耐心,又能维持多久?周围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开来,
那些依旧黏在她身上的目光,此刻似乎也变得无关紧要。她的全部心神,
都凝聚在了那部被扣在桌上的、沉默的手机上。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杯中的果汁终于见底,
只剩下几块融化的冰块。侍应生过来询问是否需要续杯,林晚摇了摇头。
又有两个自认风度翩翩的男人试图过来搭话,被她用更冷的眼神和更简洁的不需要
挡了回去。她就像一尊固执的雕塑,陷在卡座的阴影里,
与整个酒吧的氛围形成一种奇异的对峙。她在赌,赌他会不会有下一步动作。
赌他会不会……为她破例。就在她几乎要以为今晚的试探再次以失败告终,
心底那点微弱的火苗即将被失望浸灭时——扣在桌面的手机,再次震动了起来。这一次,
不是短暂的提示音,而是持续不断的、带着某种不容忽视的急促的嗡嗡声。来电显示,
赫然是那个她盯了许久的名字。许慎。他直接打电话过来了。林晚的心脏猛地一缩,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指尖微微颤抖,却依旧没有立刻去接。
电话***固执地响着,在相对安静的角落里显得格外突兀,甚至引来了旁边几桌客人的侧目。
一声,两声,三声……直到***即将自动挂断的前一秒,林晚才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
深吸一口气,伸手拿起了手机。她的指尖在接听键上悬停了一瞬,然后,按下了挂断。
动作干脆利落。林晚看着暗下去的屏幕,嘴角控制不住地,
一点点弯起了一个极浅、却带着明显得逞意味的弧度。像一只终于偷到了腥的小猫,
眼睛里闪烁着狡黠而明亮的光。他急了。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反应,
但这对于永远波澜不惊的许慎来说,已经是破天荒的头一遭。挂断他的电话?这在以前,
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可今天,她做了,而且效果……似乎不错。那通被挂断的电话,
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终于激起了她期待已久的涟漪。网已经撒下,
鱼儿……似乎开始不安地游动了。她心情莫名地轻快起来,
连带着看这昏暗嘈杂的环境都顺眼了几分。
刚才那杯寡淡的橙汁再也无法满足她此刻微醺般的心情。她抬手,
朝着不远处的侍应生打了个响指。侍应生很快走过来,微微躬身:小姐,有什么需要?
给我换一杯,林晚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轻快,你们这里招牌的甜酒,
要甜一点的。好的,请稍等。侍应生离开后,林晚放松身体,重新靠回柔软的卡座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