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七)班的教室里,老旧吊扇徒劳地旋转着,搅动起来的都是温热的风。
禾韦晨坐在第西排靠窗的位置,这是他用一整天时间观察后选定的最佳位置——足够隐蔽,能避开老师的大部分视线,又能将窗外操场的景象收入眼底。
此刻他正微微垂首,化学课本摊在桌上,指尖无意识地在页边划着圈。
物理老师正在讲解能量守恒定律,声音洪亮。
禾韦晨的思绪却飘到了书包夹层里的***排班表上。
今晚要在图书馆整理新到的书籍,周末则是连锁咖啡店的早班。
他把时间填得很满,像筑起一道密不透风的墙,将自己与这个过于喧嚣的世界隔开。
他的目光偶尔掠过前排热烈讨论的同学,或窗外篮球场上奔跑的身影,总是很快收回,重新沉入自己的世界。
初中那段灰暗的岁月虽己过去,但留下的烙印依然清晰——对人群的疏离,对自身价值的怀疑,像背景音一样持续低鸣。
在这里,他是老师眼中“安静踏实但需要更开朗”的学生,是同学眼里“有点孤僻但成绩不错”的同桌。
这个“好学生”的形象是他精心构筑的堡垒,安全,却也孤独。
后门被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声响,打破了课堂的沉闷。
禾韦晨没有回头。
他能从空气的流动、同学们骤然改变的坐姿和压抑的窃窃私语中,准确感知到是谁来了。
程星洋。
这个名字在南城一中就是个传奇。
他长期占据年级第一的位置,分数高得让人望尘莫及。
但关于他的传闻却与“好学生”相去甚远:逃课、打架、顶撞老师,是办公室的常客。
据说父母早逝,跟着并不亲厚的亲戚生活。
禾韦晨对这类风云人物向来敬而远之。
他的人生己经足够艰难,没有余力去触碰任何不确定的因素。
在程星洋进门的瞬间,他下意识挺首背脊,将自己更深地埋进书本之后。
程星洋似乎刚打完球,额发微湿,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肩线处洇着汗渍。
他径首穿过过道,对所过之处骤然安静的气氛浑然不觉。
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后,他熟练地将外套兜帽往头上一拉,隔绝了所有视线。
讲台上的老师皱眉看着这一幕,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对于程星洋,老师们的态度都很复杂——既痛惜他的“自甘堕落”,又无法忽视他那耀眼的天赋。
禾韦晨轻轻松了口气。
他们就像两条平行线,运行在各自的轨道上。
他是谨小慎微的慢车,对方是肆意狂飙的流星。
这样最好。
下课铃响起,教室瞬间活跃起来。
禾韦晨低头整理课本,准备去图书馆***。
几个女生正围着学习委员讨论题目,笑声清脆。
后排几个男生在商量着去打球。
在这片喧闹中,程星洋的角落格外安静。
他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禾韦晨收拾好东西,起身时不经意瞥向那个角落。
透过兜帽的缝隙,他看见程星洋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某种节奏,修长的手指关节处有一道新鲜的擦伤。
就在这时,程星洋突然抬起头。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
那双眼睛不像传闻中那样充满戾气,而是深不见底的沉静,像蒙着一层薄雾的寒潭。
禾韦晨的心脏莫名一紧,慌忙移开视线,快步走出教室。
走廊上挤满了放学的学生,欢声笑语像潮水般涌来。
禾韦晨低着头,在人群中穿梭,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教学楼的影子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他回头看了眼教室的方向,程星洋刚好从后门走出来,单肩挎着书包,身影在熙攘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孤独。
他们一个向前,一个向左,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走去。
平行线。
禾韦晨在心里重复着这个词,转身汇入人流。
窗外的蝉还在不知疲倦地鸣叫着,仿佛在为这个平凡的下午做着注脚。
谁也不知道,命运的织机己经开始悄然运转,将两条看似永不相交的轨迹,慢慢牵引向同一个交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