溃谎

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出租屋楼下的铁皮遮阳棚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像是要把棚子彻底击穿。

陈琳蹲在湿漉漉的行李箱旁，用自己己经湿透的外套紧紧裹着怀里十个月大的悦悦。

孩子的哭声又尖又细，混着震耳欲聋的雨声，吵得她太阳穴一阵阵发紧，突突地跳着疼。

"乖，悦悦不哭，妈妈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她低声哄着，声音在风雨中显得微弱而沙哑。

可悦悦显然被这糟糕的天气和妈妈焦躁的情绪吓到了，哭得更凶了，小脸憋得通红，小手死死攥着陈琳早己湿透的衣领，胡乱地拽着。

陈琳试着再次拖动那个卡在下水道缝隙里的行李箱轮子，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咬着牙，身体后倾，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咔哒"一声，轮子终于被拽了出来，但因为用力过猛，她踉跄了一下，膝盖重重磕在湿滑的水泥地上，钻心的疼。

更糟糕的是，指甲缝里瞬间塞满了黑乎乎的泥垢，黏腻腻的，让人心烦。

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流进眼睛，又涩又疼，她腾出一只手胡乱抹了把脸，却越抹越湿。

前房东催租逼迁的尖锐话语还在耳边回响："最晚今天下午必须搬走！

别耽误我租给别人！

"她抱着悦悦，看着地上大大小小的纸箱和这个不争气的行李箱，一股巨大的无助感攫住了她。

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带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她还能去哪里？

下一站租住的梧桐花园，真的能成为她和悦悦暂时的避风港吗？

陈琳内心独白：怎么办...箱子卡住了，悦悦哭得这么厉害，雨还这么大...我真是没用，连个行李箱都搞不定。

房东催得那么紧，再不搬走，难道真要带着悦悦流落街头吗？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不，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

悦悦别哭了，妈妈在，妈妈在...可是妈妈也好累，好想哭。

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刺耳的"咔嗒"刹车声在耳边响起，打断了她的绝望。

陈琳下意识地抬头，雨水模糊了视线，她看见一辆沾满灰尘、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电动车停在了旁边。

骑车的男人穿着一件藏青色的夹克，领口和袖口都磨得泛了白，车头挂着一个印着"五金维修"字样的帆布工具袋，车座上还溅着一些干涸的水泥点。

男人利落地撑开一把黑伞，伞面边缘己经有些卷边。

他几步走到陈琳面前，弯腰看向她，雨水顺着他略显凌乱的发梢往下滴。

"孩子哭成这样，你要搬去哪？

"他的声音不算特别悦耳，带着点沙哑，但在哗啦啦的雨声里，却奇异地有一种稳住人心的力量。

陈琳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前面的梧桐花园......"话还没说完，怀里的悦悦像是被陌生人的声音惊吓到，哭得更大声了，小身子一抽一抽的。

男人见状，立刻把手里那把破旧的黑伞往陈琳和孩子的头顶又递了递，自己大半个肩膀瞬间暴露在瓢泼大雨中，藏青色夹克的颜色迅速加深。

"那不远，我帮你搬这个大箱子，电动车能载。

"他没等陈琳拒绝，己经蹲下身，大手一把抓住了行李箱的把手，手臂上的肌肉因为用力而绷紧。

夹克的下摆随着他的动作往上缩了一截，露出里面一件洗得变薄、甚至有些破洞的秋衣腰际。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太麻烦你了。

"陈琳慌忙伸手想去抢回行李箱的掌控权，声音带着急切和不好意思。

陌生人的善意让她本能地想要拒绝，她不想欠人情，尤其是一个陌生男人的人情。

男人却灵巧地侧身躲开了她的手，语气不容置疑："没事，我顺道。

你抱着孩子别淋着雨，跟在我后面走。

"说着，他己经用力将行李箱从泥水里提了出来，毫不费力地搬到了电动车狭窄的后座上，又从工具袋里扯出根塑料绳，三下五除二地把箱子固定好。

电动车"嗡"地一声启动，男人一手扶着车把，另一只手依然稳稳地举着那把破伞，伞面明显地向后倾斜，尽力为抱着孩子的陈琳遮挡风雨。

雨水几乎毫无阻碍地打在他的头上、脸上，顺着脖颈流进衣领，藏青色夹克的后背很快湿透，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陈琳抱着依旧在抽噎的悦悦，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那辆慢速行驶的电动车后面。

泥水不断溅到她早己湿透的裤脚上，每走一步都觉得冰冷而沉重。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男人宽厚的后背上，看着他被雨水浸湿的衣物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略显瘦削却坚实的肩背线条。

陈琳内心独白：他...他好像把伞都遮给我们了，自己全淋湿了。

真是个好人...可是，为什么帮我呢？

只是顺路吗？

看他穿的衣服，袖口都磨破了，秋衣也有洞，日子恐怕也不宽裕...电动车也旧旧的。

我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还是应该小心点...但他看起来挺老实的，不像坏人。

悦悦好像哭得没那么厉害了...是啊，自从发现那个人己婚，从我哭着带着悦悦搬出来开始，身边连个能搭把手的人都没有。

搬家、带孩子、工作...所有事都是自己扛。

这种时候，哪怕是一点点善意，都让人觉得...觉得鼻子发酸。

这段路并不长，但在暴雨中却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到了梧桐花园小区门口，男人停下车，利落地解开绳子，把那个沉重的行李箱搬下来，放在门口能稍微遮点雨的水泥檐下。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的裤脚己经彻底湿透，紧紧贴在腿上，沾满了斑斑点点的泥浆。

"谢谢你，真的太谢谢你了。

"陈琳连声道谢，慌忙从随身挎包里翻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想递给他擦擦脸上的雨水，"你看你，都湿透了..."男人摆摆手，没有接纸巾，只是用手掌随意地抹了把脸，雨水从他的下巴滴落。

"不用，我还有事。

"他指了指电动车上的维修布袋，语气平常地说，"你要是以后搬东西、修个啥，找我就行，我叫李继宗，住附近。

"说完，他跨上电动车，调转车头，甚至没等陈琳再说什么，那"嗡嗡"的马达声就渐渐消失在迷蒙的雨幕中，留下一个略显匆忙的背影。

陈琳抱着悦悦，站在原地，看着脚下那个虽然沾满泥水却安然无恙的行李箱，心里五味杂陈。

一股久违的暖意在心间流淌，驱散了暴雨带来的部分寒意。

一个陌生人在她最狼狈的时候伸出了援手，这让她几乎冰封的心感受到了一丝人性的温度。

陈琳内心独白：李继宗...他说他叫李继宗，住附近，是做维修的。

就这么走了？

连纸巾都没接...好像真的只是顺手帮个忙。

心里暖暖的，可是...可是又有点不踏实。

平白无故欠了陌生人一个人情，这世上真有这么好的事吗？

还是我太久没感受到善意，反而开始疑神疑鬼了？

他看起来不像有所图的样子...也许，就是碰巧遇到了个好心人吧。

算了，不想了，赶紧带悦悦上楼换干衣服要紧，孩子可不能再淋雨了。

拖着疲惫的身体，陈琳终于抱着悦悦，拎着那个沉重的行李箱，回到了暂时租住的、位于梧桐花园某栋楼三楼的小房间。

屋子里还堆着不少没来得及整理的纸箱，显得有些杂乱和空旷。

她第一时间给哭累后有些昏昏欲睡的悦悦换上了干爽的衣物，用柔软的毛巾仔细擦干孩子微湿的头发。

看着悦悦在小床上沉沉睡去，呼吸变得平稳，陈琳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虚脱般靠在墙边。

她换下自己湿透冰冷的衣服，用热水胡乱擦了把脸，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眼下是浓重的青黑。

忙完这一切，她才注意到自己指甲缝里那些黑黑的泥垢，这是刚才在楼下挣扎时留下的"战斗痕迹"。

她走到洗手池边，打开水龙头，用力搓洗着手指。

冰凉的水流冲刷着指甲缝，泥垢慢慢被带走，但那种冰冷黏腻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一丝。

陈琳内心独白：总算安顿下来了...悦悦睡了，真好。

刚才真是兵荒马乱。

那个李继宗...帮了这么大忙，连名字都没问清楚，他就走了。

五金维修...李继宗...他说住附近，以后要是真有什么需要修理的，要不要找他？

会不会太唐突？

他看起来挺可靠的，手臂很有力气，搬箱子一点不费劲...呸，陈琳你在想什么！

人家就是帮了个忙，难道还指望以后有什么交集不成？

独自带着孩子，还是清醒点吧。

可是...他递伞过来的样子，他把伞倾向我和悦悦自己却淋湿的背影...那种被人照顾一下的感觉，真的好久了。

自从知道被骗，成了单亲妈妈，所有人都觉得你是个麻烦，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负担。

突然有个人，不问缘由地帮你一把，哪怕只是搬个箱子...（叹了口气）算了，别多想了，可能就是运气好，遇到好人了。

赶紧收拾屋子吧，还有一堆东西要整理。

她甩甩头，试图把那个陌生男人的身影从脑海里甩出去，也试图甩掉心里那份因为接受帮助而产生的、微妙的不安感。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依旧连绵的雨丝，楼下的街道空无一人，那辆沾满灰尘的电动车早己不见踪影。

生活似乎恢复了它一贯的、带着些许沉重的平静，但某些东西，仿佛己经在这场暴雨中悄然改变了轨迹。

她知道，未来的日子依然充满未知，但这一刻，一份来自陌生人的温暖，被她小心翼翼地收藏进了心底，同时也埋下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对人际关系的本能警惕。

而这，仅仅是所有故事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