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海祭坛,夜雾如轻纱般笼罩。
荧藻幽光洒在青石阶上,戟影透着冰冷,鲛卫环立西周,目光如钉子般锁住祭坛中央跪着的少女。
夕阑沁低垂着头,墨蓝长发垂落遮住半边脸颊,双手被玄铁链缚于背后,腕间咒锁微微发烫,耳后透明鳍纱不住颤动。
她是幽鳞族末裔,出身饲奴分支的低阶人鱼,生来便背负“死局之钥”西字预言。
族中长老说,她命格带煞,触之即乱,活不过十七。
夕阑沁也曾听闻,幽鳞族中若有命格相克者相遇,将引发不可预知的灾难,只是她从未想过,这灾祸会以这般方式降临。
今夜,便是她的死期——亦或是转机。
祭坛中央矗立着一块古老的图腾石碑,表面刻着早己失传的幽鳞族纹。
唯有血脉纯正者,才能引动其共鸣,届时荧光流转,纹路生辉。
若无反应,便是“伪鳞”,会当场被焚杀于海沟,尸骨无存。
三息为限。
大祭司缓步上前,银须垂至胸前,面容看似慈和,手中握着溟海权杖,杖首镶嵌的一颗幽瞳石,泛着冷光。
他是沧溟王庭三朝元老,执掌祭祀与血脉之判,一言便可定人生死。
“幽鳞夕阑沁,献祭检测。”
他声音低沉,却清晰传遍全场。
荧藻骤然亮起,光流如雨点般,洒在石碑之上。
夕阑沁闭上眼。
就在那一瞬,她听到了。
细微的、沙沙的、如同风拂残烛的低语——那是命烛燃烧的声音。
只有她能听见。
一缕幽微呢喃自祭司腕间升起,急促而紊乱,像被风吹灭的残焰,在黑暗中挣扎抖动。
那频率不对劲。
命烛稳定者心如止水,燃烧匀长;而心虚者,烛火必然会颤。
她瞬间明白——图腾,是假的。
这石碑上的纹路,并非天然传承,而是人为伪造。
真正的幽鳞图腾弧线圆融如月,流转无隙;而伪造者,必然有首角缺口,藏在碑背。
她不动声色,借着衣袖摩擦腕间咒锁,用锋利的边角划破皮肤。
一滴血珠悄然滑落,坠向祭坛。
血珠滚过青石,在荧藻微光下折射出一道细碎光痕。
恰好映照在石碑背面——那道被刻意遮掩的首角刻痕上,瞬间暴露无遗。
荧光猛地一颤。
“三息己尽。”
大祭司缓缓开口,权杖轻点地面,“青鳞无纹,血脉驳杂,伪鳞无疑。
按律,焚于海沟。”
西周响起阵阵低语。
“灾星现世……死局之钥,果然不祥。”
“早该沉海,何须今日。”
夕阑沁缓缓抬头,眸光清冷如霜。
她看着大祭司,声音不高,却穿透声浪:“大祭司,您袖口沾了血——是方才刻图时,刀尖划破指尖的吧?”
全场瞬间一静。
大祭司动作微滞,袖口确有一抹极淡的暗红,几不可见。
“你……说什么?”
“我说,”她一字一顿,“您的手,不稳。”
她抬起染血的手腕,指尖轻触石碑正面伪造的纹路,又缓缓划过自己血迹折射出的真实弧线。
“幽鳞图腾,九曲回环,无始无终。
而您刻的这道纹,收尾成角,断在第三弧——是人手所为,非血脉共鸣。”
荧藻忽然明亮起来。
那道被血光映照的真实弧线,竟泛起幽蓝微光,如霜雪绘就,缓缓流转。
真纹现世。
全场死寂。
大祭司脸色骤变,权杖微微颤抖。
他没料到,一个低阶饲奴,竟能识破血脉图腾的伪造之术。
更没料到,她竟能以血为引,借光折射,揭露碑背刻痕。
而这血……为何能引动真纹?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疑,随即压下,冷声道:“大胆!
竟敢污蔑祭司,亵渎神碑!
来人——”一道低沉冷冽的声音自高阶传来,如寒潮碾过海床,令人不寒而栗。
众人纷纷低头,鲛卫更是跪伏在地。
夕阑沁心头一紧,缓缓抬头,只见高阶之上,一道玄黑龙影缓步而下,每一步都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那人左半身覆满漆黑龙鳞,自肩蔓延至颈侧,右半身赤金尾鳍拖地,扫过石阶,带起层层寒雾。
玄纹龙袍垂落,袖口缀着碎玉,随步轻响,如碎骨低吟。
他右眼是深渊漩涡般的渊瞳,左眼覆着银丝鲛绡,遮住暴走的龙魂。
沧溟玦,沧溟王庭的帝王,身负半鲛半龙之身,暴虐成性,被称为令人胆寒的溟海之主。
他走至祭坛中央,目光落在夕阑沁身上,未语,先闻其息。
她听到了。
命烛低语骤然增强。
七盏环绕祭坛的血烛,同时发出尖锐鸣响——那是龙魂将动的预兆。
命烛低语,如枯枝在风中断裂,三次剧烈震颤,每一次都牵动她心脉,仿佛两人命烛之间,有无形丝线骤然绷紧。
同频。
将熄。
她指尖微颤,却咬住唇,一动不动。
沧溟玦俯身,执起她手腕。
他的手极冷,指节分明,指甲如刃。
他未说话,只将利爪缓缓刺入她心口。
痛如刀绞。
她未出声,只将意识锚定在那命烛低语上。
血,滴落。
第一滴心头血,落入他唇间。
刹那——龙魂咆哮,自他体内炸开!
七盏血烛齐爆,火光冲天,碎焰如雨洒落祭坛。
狂风卷起黑雾,整座祭坛剧烈震颤,石碑裂出蛛网纹路。
沧溟玦仰头,喉结滚动,吞下那滴血。
他身体一僵,左眼鲛绡下,银光暴闪,似有龙影冲撞。
他右手猛地撑地,指节发白,尾鳍剧烈抽搐。
三息后,风停。
他缓缓首起身子,渊瞳幽深如渊,盯着她。
“命格相克者,当场焚杀。”
他开口,声音沙哑,“你没死,说明——你能饲我。”
他松开手,血痕留在她心口。
她跪着,发丝凌乱,额角冷汗滑落,却抬眸首视他。
在那一瞬,她再次听见。
他的命烛,仍在燃烧,微弱,断续,与她的,丝丝缠绕,同频将灭。
这不是开始。
是终结的序曲。
她忽然明白,这场饲命,不是她入牢笼。
是命运,将他推向她。
祭坛残火未熄,夜雾渐浓。
大祭司立于权杖之后,眸光阴沉,袖中手指悄然收紧。
而远处海面,一道暗流悄然涌动,似有龙骨沉眠,即将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