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太尉便问监宫真人道:“天师今在何处?”
住持真人向前禀道:“好教太尉得知:这代祖师号曰‘虚靖天师’,性好清高,倦于迎送,自向龙虎山顶结一茅庵,修真养性,因此不住本宫。”
太尉道:“目今天子宣诏,如何得见?”
真人答道:“容禀:诏敕权供在殿上,贫道等亦不敢开读。
且请太尉到方丈献茶,再烦计议。”
当时将丹诏供养在三清殿上,与众官都到方丈。
太尉居中坐下,执事人等献茶,就进斋供,水陆俱备。
斋罢,太尉再问真人道:“既然天师在山顶庵中,何不着人请将下来相见,开宣丹诏?”
真人禀道:“太尉,这代祖师虽在山顶,其实道行非常,清高自在,倦惹凡尘,能驾雾兴云,踪迹不定,未尝下山。
贫道等如常亦难得见,怎生教人请得下来!”
太尉道:“似此如何得见!
目今京师瘟疫盛行,今上天子特遣下官为使,赍捧御书丹诏,亲奉龙香,来请天师,要做三千六百分罗天大醮,以禳天灾,救济万民。
似此怎生奈何?”
真人禀道:“朝廷天子要救万民,只除是太尉办一点志诚心,斋戒沐浴,更换布衣,休带从人,自背诏书,焚烧御香,步行上山礼拜,叩请天师,方许得见。
如若心不志诚,空走一遭,亦难得见。”
太尉听说便道:“俺从京师食素到此,如何心不志诚!
既然恁地,依着你说,明日绝早上山。”
当晚各自权歇。
次日五更时分,众道士起来,备下香汤斋供。
请太尉起来,香汤沐浴,换了一身新鲜布衣,脚下穿上麻鞋草履,吃了素斋,取过丹诏,用黄罗包袱背在脊梁上,手里提着银手炉,降降地烧着御香。
许多道众人等,送到后山,指与路径。
真人又禀道:“太尉要救万民,休生退悔之心,只顾志诚上去。”
太尉别了众人,口诵天尊宝号,纵步上山来。
将至半山,望见大顶首侵霄汉,果然好座大山。
正是:根盘地角,顶接天心。
远观磨断乱云痕,近看平吞明月魄。
高低不等谓之山,侧石通道谓之岫,孤岭崎岖谓之路,上面极平谓之顶,头圆下壮谓之峦,隐虎藏豹谓之穴,隐风隐云谓之岩,高人隐居谓之洞,有境有界谓之府,樵人出没谓之径,能通车马谓之道,流水有声谓之涧,古渡源头谓之溪,岩崖滴水谓之泉。
左壁为掩,右壁为映。
出的是云,纳的是雾。
锥尖像小,崎峻似峭,悬空似险,削如平。
千峰竞秀,万壑争流。
瀑布斜飞,藤萝倒挂。
虎啸时风生谷口,猿啼时月坠山腰。
恰似青黛染成千块玉,碧纱笼罩万堆烟。
这洪太尉独自一个,行了一回,盘坡转径,揽葛攀藤,约莫走过了数个山头,三二里多路,看看脚酸腿软,正走不动,口里不说,肚里踌躇,心中想道:“我是朝廷贵官公子,在京师时重茵而卧,列鼎而食,尚兀自倦怠,何曾穿草鞋,走这般山路!
知他天师在那里,却教下官受这般苦!”
又行不到三五十步,掇着肩气喘。
只见山凹里起一阵风,风过处,向那松树背后奔雷也似吼一声,扑地跳出一个吊睛白额锦毛大虫来。
洪太尉吃了一惊,叫声:“阿呀!”
扑地望后便倒。
偷眼看那大虫时,但见:毛披一带黄金色,爪露银钩十八只。
睛如闪电尾如鞭,口似血盆牙似戟。
伸腰展臂势狰狞,摆尾摇头声霹雳。
山中狐兔尽潜藏,涧下獐狍皆敛迹。
那大虫望着洪太尉,左盘右旋,咆哮了一回,托地望后山坡下跳了去。
洪太尉倒在树根底下,唬的三十六个牙齿捉对儿厮打,那心头一似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的响,浑身却如重风麻木,两腿一似斗败公鸡,口里连声叫苦。
大虫去了一盏茶时,方才爬将起来,再收拾地上香炉,还把龙香烧着,再上山来,务要寻见天师。
又行过三五十步,口里叹了数口气,怨道:“皇帝御限,差俺来这里,教我受这场惊恐。”
说犹未了,只觉得那里又一阵风,吹得毒气首冲将来。
太尉定睛看时,山边竹藤里簌簌地响,抢出一条吊桶大小、雪花也似蛇来。
太尉见了,又吃一惊,撇了手炉,叫一声:“我今番死也!”
望后便倒在盘砣石边。
微闪开眼来看那蛇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