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师傅，开快点嘛！赶着去打麻将，要三缺一了！”“就是，磨磨蹭蹭的，
这车是烧油还是烧水哦？”山城重庆的午后，热浪裹挟着火锅底料的香气，
熏得人昏昏欲し睡。我开着818路公交车，听着车厢里大爷大妈们的催促，心里毫无波澜。
干我们这行，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是基本功。方向盘在我手里稳如磐石，车速严格按照规定。
这份工作，不出事，就是最大的功劳。“哎呀，我的糍粑要冷了。”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
我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是坐在前排靠窗的刘婆婆，
她从一个油纸包里颤巍巍地拿出一块雪白的、裹满黄豆粉的糍粑。
车厢里瞬间弥漫开一股甜腻的香气。我的眉头皱了起来。“阿姨，车上规定不能吃东西，
特别是这种又黏又糯的，车子一晃一颠，危险。”我的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刘婆婆旁边的中年男人，也就是她儿子张强，立刻不乐意了。“嘿，
我说你这个司机怎么说话的？我妈年纪大了，血糖低，垫补一口怎么了？噎死了你负责啊？
”他这话像个炮仗，瞬间点燃了车里的火药桶。“就是，人家老人家吃口东西，你管得着吗？
”“一个开车的，神气什么！”我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压下心头的火气，
重复了一遍：“公司规定，为了大家的安全，行车途中请勿饮食。”“规定规定，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张强嗓门更大了，他把那块糍粑往刘婆婆嘴边又递了递，“妈，
你吃，我看他今天敢把你怎么样！吃了出问题，我第一个找他！”刘婆婆似乎有些犹豫，
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自己咄咄逼逼的儿子。就在这时，为了避让一辆突然窜出的电瓶车，
我下意识地踩了一脚急刹。车身猛地一顿。
“啊——嗬嗬……”一阵诡异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喉咙的嗬嗬声，从刘婆婆的座位传来。
我猛地回头，只见刘婆婆满脸涨得紫红，双手死死地掐着自己的脖子，眼睛瞪得像要掉出来，
那块刚咬了一大口的糍粑，就卡在她喉咙里。张强也懵了，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惊慌失措地拍打着他母亲的后背：“妈！妈！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车厢里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住了。“快！海姆立克急救法！
”我脑子里闪过培训时的画面，立刻解开安全带，一边大吼，“谁会？快来帮忙！
我已经打120了！”我冲过去，想从背后抱住刘婆婆施救。可张强一把将我推开，
双眼赤红地吼道：“你别碰我妈！就是你！就是你个杀人凶手！是你一脚刹车害死我妈的！
”他的声音凄厉，充满了怨毒。我心头一凉，看着已经开始翻白眼的刘婆婆，
和这个只顾着指责却不救人的儿子，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完了。
救护车呼啸而来的时候，刘婆婆已经没了呼吸。医护人员做了最后的努力，
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张强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没有眼泪，只是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
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司机，你等着，我跟你没完。
我要你给我妈偿命！”2警局的调解室里，白色的灯光晃得人眼睛疼。
我和公交公司的领导坐在一边，对面是张强和他请来的一个看起来精明过头的律师。
从昨天事发到现在，我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刘婆婆那张憋到发紫的脸，
还有张强那句“我要你偿命”。“李伟师傅，是吧？”张强的律师翘着二郎腿，
慢条斯理地开口，“我们当事人的诉求很简单。由于你的违规操作，紧急刹车，
导致我当事人的母亲刘女士惊吓过度，误吞糍粑，不幸身亡。这之间存在直接的因果关系。
”我旁边的公司王经理，一个老好人，连忙陪着笑脸：“张先生，您节哀。
这事儿确实是个意外，我们公司也深表遗憾。你看，我们出于人道主义，
愿意补偿……”“补偿？”律师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王经理，这不是补偿，这是赔偿！
是你们的司机，亲手造成了这场悲剧！”他顿了顿，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
轻轻拍在桌上。“我们计算过了，刘女士的死亡赔偿金、丧葬费，
以及我当事人张先生的精神损失费，误工费等等，合计一百一十万。一分都不能少。
”一百一十万！我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对面那张写满贪婪的脸。
王经理的笑也僵在了脸上：“律师先生，您这是不是……有点狮子大开口了？
刘阿姨是自己吃东西噎住的，我们李师傅也第一时间提醒了，
还帮忙叫了救护车……”“提醒？”律师的声调陡然拔高，
“你们的提醒方式就是大声呵斥一位七十岁的老人家吗？你们的紧急刹车就是安全驾驶吗？
我告诉你们，我们已经拿到了车上的监控，你司机的恶劣态度，全车人都可以作证！
”我再也忍不住了，猛地站起来：“我没有！我只是按照规定提醒！刹车是为了避让电瓶车，
不然出事的就是一车人！她儿子还拦着不让我急救，这又怎么说？”“李师傅，
请注意你的情绪。”律师轻蔑地看了我一眼，“你说你提醒了，可结果是老人死了。
你说你刹车是为了避险，可结果还是老人死了。你说我当事人拦着你，你有证据吗？
还是你想说，我当事人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母亲死？”我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啊，谁会相信一个儿子会故意不救自己的母亲？在所有人看来，
我就是一个态度恶劣、操作失误，还想推卸责任的冷血司机。“李伟，你先坐下。
”王经理把我拉回座位，他额头上全是汗，一个劲地给对方递烟，“张先生，律师先生，
有话好好说。一百一十万确实太多了，我们公司也困难……”“困难是你们的事。
”张强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狠劲，“我妈就这么没了，
她才七十岁！我告诉你们，今天拿不出这笔钱，我就去你们公司门口搭灵堂，
我去市政府门口静坐！我看你们公交公司的脸往哪儿搁！”说完，他死死地盯着我，
一字一句地说：“特别是你，司机，我不仅要钱，我还要你坐牢！我要你为我妈的死，
付出代价！”那怨毒的眼神，让我如坠冰窟。调解不欢而散。回到家，
妻子陈静红着眼圈迎上来：“怎么样了？公司怎么说？”我疲惫地摇摇头，
把那一百一十万的数字说了出来。陈静的脸瞬间白了。“一百一十万？他们怎么不去抢！
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啊！”我苦笑一声：“他们说有关系，就有关系。”“那公司呢？
公司愿意出这笔钱吗？”她急切地问。“公司想压价，想私了，但对方不肯。
”我瘫在沙发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陈静沉默了很久，然后走到我面前，
蹲下身子，轻声说：“李伟，要不……你就认了吧。让公司去处理，大不了我们道个歉，
赔点钱。总比闹得满城风雨，最后你真的……”她没说下去，但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坐牢。
我看着她，这个跟我同甘共苦了十年的女人，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妥协。“认了？
”我反问，“我认什么？我错哪儿了？”“你没错！可这世道不是你没错就行的！
”陈静的眼泪掉了下来，“你想想我们的儿子，他才上小学！
他要是知道他爸爸因为‘开车害死人’被抓了，他以后怎么做人啊！”儿子，是我的软肋。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痛得无法呼吸。“不。”我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眼神却无比坚定，“我没错，我一个字都不会认。如果认了，那我这辈子都抬不起头。
儿子也会有一个一辈子都洗不清污点的爹。”“他们要打官司，就让他们打。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3.第二天，
我的“光荣事迹”就登上了本地新闻的社会版。标题耸人听闻——《公交急刹引惨案，
七旬老太命丧车轮，司机态度恶劣反称无责》。新闻里，
张强声泪俱下地控诉着我的“暴行”。他把我提醒他母亲不要吃东西的话，
歪曲成了“恶语相向”和“不近人情”。他把我为了避险的紧急刹车，
描述成了“报复性驾驶”。最致命的是，他们截取了公交监控里的一段视频。视频里，
我确实板着脸，语气生硬地在说“车上不准吃东西”。而紧接着，
就是刘婆婆被噎住后痛苦挣扎的画面。经过精心的剪辑和恶意的引导，
我成了一个因为乘客吃东西就怀恨在心，故意用急刹来“教训”乘客，
最终导致悲剧的冷血恶魔。新闻一出，舆论瞬间爆炸。
我的名字、家庭住址、甚至我儿子的学校，全都被人肉了出来，挂在了网上。
“这种垃圾司机就该被枪毙！”“建议公交公司立刻开除此人，永不录用！”“人肉他！
让他社会性死亡！”“可怜的老奶奶，一路走好，严惩凶手！”谩骂和诅咒像潮水一样涌来。
公司第一时间给我打了电话，通知我暂时停职，等待调查。
王经理在电话里唉声叹气：“李伟啊，不是我不帮你，现在风头太紧了，你先在家避一避吧。
”我挂了电话，看着窗外。我们家楼下，已经有几个拿着手机直播的网红，
对着我的窗户指指点点。“大家看啊，那个杀人凶手就住在这里面！
现在还跟个缩头乌龟一样不敢出来！”门铃被按得震天响，外面传来邻居的叫骂声。
“姓李的！你给我们这栋楼都搞臭了！滚出去！”“晦气！跟这种人做邻居，
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陈静死死地抵着门，脸色惨白。儿子小宝被吓得躲在房间里，
连哭都不敢出声。我走过去，透过猫眼，看到了外面一张张扭曲而愤怒的脸。
他们曾经是和我点头微笑的邻居，现在却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这就是张强想要的。
他不仅要钱，他还要我身败名裂，被所有人唾弃。晚上，陈静的父母打来电话，
第一句话就是：“你们赶紧离婚！我们丢不起这个人！我女儿怎么会嫁给你这种人！
”陈静握着电话，泣不成声。我拿过电话，平静地说：“爸，妈，我没杀人。
事情不是新闻上说的那样。”“你还嘴硬！”岳父在电话那头咆哮，
“现在全重庆谁不知道你李伟是个什么东西？我们家小静跟着你，以后还怎么见人？赶紧离！
不然我们跟你没完！”电话被狠狠挂断。屋子里一片死寂。我看着坐在沙发上，双眼无神，
不停流泪的妻子，还有紧闭的房门后，那个被吓坏了的儿子。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
几乎要将我吞噬。这个世界，难道真的没有黑白对错了吗？只要声音够大，只要故事够惨，
就可以指鹿为马，颠倒是非？我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些依旧不肯散去的人群，
他们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秃鹫。不。我不能就这么倒下。如果我倒了，我的家就散了。
我的儿子，将永远活在“杀人犯的儿子”这个阴影里。张强，
还有那些躲在屏幕后面狂欢的人，他们以为这样就能毁掉我。他们错了。我李伟，
就是一个开公交车的，没钱没势，但我有骨头。你们想用舆论压垮我，
那我就从你们最引以为傲的“证据”里，找出一条活路。我拿起手机，拨通了王经理的电话。
“王经理，我需要完整的，没有经过任何剪辑的，从刘婆婆上车到救护车来的全部监控录像。
一秒都不能少。”我的声音异常平静。4拿到监控录像的那天，我把自己反锁在了书房里。
整整四个小时，我像一个疯子，一遍又一遍地拖动着进度条，将那短短十几分钟的视频，
放大到像素模糊的极限。陈静在外面敲门，送饭，我都没有理会。我必须找到点什么。
第一遍，第二遍，第十遍……视频里的画面和声音，我已经能倒背如流。刘婆婆上车，
刷老年卡。张强跟在她身后，手里提着那个油纸包。他们坐在前排。车内乘客的闲聊，
窗外的街景。然后，刘婆婆拿出糍粑，我开口提醒，张强反驳，车内乘客附和。
一切都和新闻里剪辑的差不多。我的态度确实算不上和风细雨，在旁人看来，
就是“生硬”“不耐烦”。接着，是那致命的一脚刹车。视频里，车身猛地一晃，
刘婆婆的身体向前一冲，然后就是那恐怖的嗬嗬声。我一遍遍地暂停，放大那个瞬间。
我的刹车确实很急，但视频的另一个角度清晰地显示，一辆白色的电瓶车，
几乎是擦着我的车头横穿马路。如果不刹车，后果不堪设-想。这一点，
可以作为我紧急避险的证据。但这不够，远远不够。人们的同情心，永远在死者那边。
他们只会觉得，就算你是为了避险，可还是死人了。你还是有责任。我继续往后看。
刘婆婆被噎住后，张强先是愣神，然后开始拍背。而我，在解开安全带冲过去的时候，
被他狠狠推开。“你别碰我妈！”视频里，他的吼声清晰可辨。就是这个细节！
他阻拦我施救！但我很快又泄了气。律师说得对，在法庭上，
他完全可以说自己是“情急之下”“不相信我”。
谁会相信一个儿子故意阻拦别人救自己的母亲？这不符合常理。我烦躁地抓着头发，
感觉自己钻进了一个死胡同。所有的证据，
似乎都指向一个对我极为不利的“事实”——无论我主观意愿如何，客观上，
我的行为和刘婆婆的死，形成了一条完整的因果链。提醒→争执→急刹→死亡。
我真的要输了吗？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我的目光，无意中落在了视频的一个角落。
那是刘婆婆刚拿出糍粑，还没开始吃的时候。张强把糍粑递给她，她似乎摇了摇头，
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因为角度和像素问题，我看不清她的口型，也听不清她的声音。
但紧接着，张强俯下身，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他的表情，被前排座椅挡住了一半，
但露出的那只眼睛里，闪过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混合着贪婪和不耐烦的神色。就是这一眼，
让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那绝对不是一个儿子在劝母亲吃东西时该有的眼神！
听完张强的话，刘婆婆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她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想吃东西的馋，
不如说是一种无奈和畏惧。然后，她才颤巍-巍地，接过了那块糍粑，
像是完成一个任务一样，机械地咬了一口。为什么？一个想吃东西的老人，
为什么在儿子把美食递到嘴边时，会露出畏惧的表情？我的脑子飞速运转，
将所有的细节串联起来。张强在车上异乎寻常的咄咄逼人，
他那句“噎死了你负责啊”仿佛一句精准的预言。他阻拦我施救时那不合常理的举动。
以及现在，这个诡异的眼神和刘婆婆的反应。一个疯狂的念头，
像闪电一样劈开了我脑中的迷雾。除非……除非这一切，都是他设计好的！
他不是在劝他妈吃东西，他是在逼她！可是，为什么？虎毒不食子，
他为什么要害自己的亲生母亲？我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块被放大的，黄豆粉包裹的糍粑。对了，
糍粑！张强说是他妈想吃，可整个过程中，刘婆婆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对食物的渴望。
这块糍粑，是从哪里来的？我忽然想起，上车时，是张强提着那个油纸包。
如果我能找到卖这块糍粑的店家，也许，就能找到这一切的起点！
这个念头让我瞬间激动起来。这不再是一场简单的民事纠纷，这背后，
可能隐藏着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我不再是被动挨打的被告，从现在起，
我是追寻真相的猎人。张强，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吗？你等着，我会把你伪善的面具，
一层一层地撕下来！5我像一个幽灵，开始在重庆的大街小巷游荡。
我的目标只有一个：找到卖给张强糍粑的那个店家。这是一个比大海捞针还要渺茫的任务。
重庆卖小吃的摊贩何止成千上万，一个没有任何特征的油纸包，一块平平无奇的糍粑，
上哪儿去找？我唯一的线索，就是818路公交车的路线图。
张强和刘婆婆是在“观音桥”站上的车，那么，卖糍粑的店家，很可能就在观-音桥附近。
我把停职在家的时间，全部用在了这件事上。每天天不亮就出门，沿着818路公交线，
一站一站地走，一个巷子一个巷子地钻。我把监控视频里那张模糊的糍粑截图打印出来，
见人就问。“师傅，你见过卖这种糍粑的吗？”“嬢嬢，晓不晓得哪里有这种油纸包的小摊？
”回应我的，大多是摇头和不耐烦的白眼。“不晓得！”“到处都有卖的，
哪个晓得是哪一家？”“你这人好奇怪哦，找个糍粑找到这里来了。
”我成了街坊邻居眼中的疯子。那个“开车害死人”的公交司机，现在精神也不正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