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头老槐树上的知了叫得有气无力,连树下趴着的大黄狗都只敢伸着舌头,肚皮贴地,尽可能地汲取那一点点可怜的凉意。
就在这一片慵懒的、几乎停滞的暑气里,一阵不合时宜的喧闹声,伴随着拖拉机的“突突”声,打破了午后的沉寂。
一辆漆皮斑驳、浑身都在响的拖拉机,像个得胜归来的老兵,慢悠悠地开进了村口。
车斗里没拉粮食,也没坐几个人,只有一个年轻的背影,和一个……用红布包裹着的、长长的、像旗杆一样的东西。
拖拉机在村委会门口那棵最大的槐树下熄了火,年轻的司机跳下车,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他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六岁,身形挺拔,但微微佝偻着背,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短袖衬衫,下身是条半旧的军绿色裤子,脚上一双沾了泥的布鞋。
相貌清秀,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一双眼睛格外清澈,带着点初来乍到的茫然,眼睛西下打量着。
这就是陈默。
“喂,后生仔,你找谁啊?”
树荫下摇着蒲扇下棋的老村长抬起头,眯着眼问道。
陈默还没答话,拖拉机上那个跟车来的、略显油滑的司机就抢先一步,带着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高声嚷道:“村长!
人给你们送来了!
城里来的大学生,陈默!
以后就是你们村的妇女主任啦!”
“妇女主任?”
老村长手里的蒲扇停了,旁边几个看棋的村民也齐刷刷地转过头,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陈默身上。
有好奇,有审视,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诧异和……一丝好笑。
一个大小伙子,当妇女主任?
这唱的是哪出?
那司机显然很满意造成的效果,嘿嘿一笑,转身从车斗里拿出那根用红布包裹的长条物件,三下两下扯开红布——霎时间,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一下。
那是一面锦旗。
用料算不上多名贵,但大红的底色异常鲜艳夺目,上面用明黄色的丝线绣着西个龙飞凤舞、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大字:“妇科圣手”落款是:“感激不尽的患者 王翠花敬赠”。
“……”一片死寂。
只有知了还在不知死活地叫着。
老村长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看看那面迎风招展、熠熠生辉的锦旗,又看看一脸“憨厚”、甚至还带着点不好意思笑容的陈默,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问:“这……这是……?”
陈默挠了挠头,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笑容干净又带着点腼腆:“路上……路上帮了一位大婶一点小忙,她非要送……我没拦住。”
他的声音温和,带着点刚出校门不久的青涩感。
可这话配上那面“妇科圣手”的锦旗,效果实在是过于惊悚。
“噗——”不知是谁先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即,压抑的低笑声像涟漪一样在村民中扩散开来。
看向陈默的目光,从诧异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戏谑和怜悯。
好嘛,一个大小伙子,拿着“妇科圣手”的锦旗,来当妇女主任?
这城里来的娃娃,怕不是个傻子吧?
老村长重重地叹了口气,感觉额角的青筋都在跳。
他挥了挥手,对陈默道:“行了行了,先把……把这玩意儿收起来。
小陈啊,村里给你安排的住处就在村委会旁边,自己先去收拾收拾吧。”
他实在不想再看着那面糟心的旗子了。
“哎,好,谢谢村长。”
陈默乖巧地应着,仿佛完全没察觉到周围异样的目光和笑声。
他小心翼翼地重新用红布将那面惹眼的锦旗包裹好,像对待什么珍宝,然后拎起自己那个简单的行李包,朝着村长指的方向走去。
背影在灼热的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薄,甚至……有点傻气。
村民们看着他走远,议论声这才大了起来。
“听见没?
妇科圣手!
哈哈哈哈哈……这娃脑子是不是不太灵光?”
“让他当妇女主任?
管咱们村那些婆娘?
怕不是要被柳家那闺女一拳打哭哦!”
“啧啧,城里来的娃娃,就是不一样…………”陈默仿佛对身后的议论充耳不闻,他走到那间略显破旧、但还算干净的小平房前,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屋内陈设简单,一桌一椅一张床,表面上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他放下行李,将包裹好的锦旗轻轻靠墙放好。
然后,他走到窗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
窗外,是连绵的青山,和散落在山坳里、炊烟初起的农家小院。
夕阳给他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先前那点茫然和腼腆早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与年龄不符的平静,甚至……带点玩味。
他看着这片即将由他“主持”妇女工作的土地,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极难察觉的弧度。
“妇科圣手……”他低声自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名片,倒是挺别致。”
声音很轻,消散在傍晚的风里。
村口的喧嚣与嘲笑似乎与他隔了一个世界。
他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明知会激起涟漪,却偏要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深藏功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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