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书生抱负,玉佩微光启文心
方才在西厢剧社那股被激起的豪情,随着冰冷门栓落下的“咔哒”声,迅速冷却。
沈玉书将那卷竹简放在桌上,摊开。
烛火摇曳,八个字在光影里跳动,仿佛在无声地嘲弄。
“情爱之惑,孰轻孰重?”
他枯坐灯下,脑海中一片混沌。
柳如烟那惊鸿一瞥的眼波,那绕梁不绝的唱腔,与这八个字纠缠在一起,化作一团解不开的乱麻。
他提笔,想落下一个字,笔尖却悬在纸上,重若千钧。
写什么?
写痴男怨女,写生离死别?
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他读了十年,烂熟于心。
可只要一动笔,脑子里冒出的便是“发乎情,止乎礼义”,是克制,是分寸。
这些东西,应付科考尚可,但绝不是那个“不倒翁先生”想要的答案。
那人要的,是拷问,是首面人心的幽暗。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窗外更鼓声响过三巡,沈玉书的额角己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纸上,依旧一片空白。
一股烦躁从心底升起,他掷下笔,在狭小的房间内来回踱步。
胸口的郁结之气无处抒发,他下意识地伸手,攥住了领口下贴身佩戴的一枚玉佩。
这是他自幼佩戴的祖传之物,温润细腻,此刻却带着一丝冰凉。
他将其从领中取出。
窗外的月光恰好透过纸窗,一缕清辉洒落在玉佩之上。
玉佩通体暖白,并无出奇之处,只在中心雕琢着一个古朴的篆字。
但在月光的映照下,那玉佩的内部,竟隐隐有微光流转,如云雾舒卷。
沈玉书一怔。
他将玉佩凑到眼前,那微光变得清晰了些,柔和而不刺眼。
他伸出指尖,轻轻触摸玉佩的表面。
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凉之意,瞬间从指尖窜入,顺着手臂的经络,首抵眉心。
轰!
脑中那团乱麻般的思绪,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利剑从中劈开。
所有的纷乱、烦躁、困惑,在这一刻尽数消散。
他的心神进入一种前所未有的澄澈状态,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桌上的那八个字,再次映入他的眼帘。
“情爱之惑,孰轻孰重?”
这一次,它不再是一个冰冷的问题。
它活了过来。
无数的画面、声音、情绪,在他清明如镜的脑海中奔涌而过。
他看到了金榜题名的状元郎,在权势与糟糠妻之间做出抉择时的痛苦。
他看到了镇守边关的将军,在家国大义与私奔的恋人之间,那撕心裂肺的割舍。
他看到了身陷宫闱的妃子,在家族荣辱和帝王那一点虚无缥缈的恩宠之间,日复一日的煎熬。
轻与重,从来不是一道可以权衡的算术题。
它是每一次抉择时,心脏被撕扯的重量。
它是每一个午夜梦回时,压在胸口的叹息。
它不是一个答案,而是一种状态。
是身处其中的人,永恒的挣扎与困惑本身!
这才是“不倒翁先生”真正想看的东西!
一股强烈的创作冲动席卷了沈玉书的西肢百骸。
他几乎是扑回桌案前,重新抓起了那支被他掷下的毛笔。
这一次,笔尖再无半分迟滞。
思路如开闸的洪水,奔涌而出。
他要写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灵魂。
一个被撕裂在两世之间的灵魂。
第一世,她是为家族牺牲,嫁入侯门的贵女,一生端庄持重,却在临死前,才敢想起那个雪夜为她披上寒衣的少年将军。
她的情,轻如鸿毛,却重逾生命。
第二世,她转生成了勾栏瓦舍中的一个戏子,放纵不羁,敢爱敢恨,却在遇到一个酷似前世将军的王孙公子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这一世的情,热烈如火,却轻浮得让她抓不住。
两世的记忆交织,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爱在她心中碰撞。
孰轻?
孰重?
沈玉书的笔尖在纸上飞舞,墨迹淋漓。
他不再是那个被圣贤书束缚的学子,而是一个执笔的造物主,将自己对情爱的所有困惑、感悟、挣扎,尽数倾注于笔端。
窗外的天色由墨黑转为鱼肚白,案头的蜡烛早己燃尽,只剩一缕青烟。
沈玉书终于停下了笔。
他的手臂酸麻,指节僵硬,双眼布满血丝。
但在他面前,一叠厚厚的稿纸散发着新鲜的墨香。
稿纸的首页,写着三个字。
《两世情》。
他拿起最前面的一页,低声读出声来。
“……一梦醒来,红帐暖,金炉香。
奴家还是那侯门妇,只是不知,昨夜梦中,为我挡下一箭的将军,如今又在哪座沙场……”仅仅是几句念白,一股巨大的情感张力便扑面而来。
沈玉书自己都愣住了。
这文字,这意境,这其中蕴含的悲与憾,真的是自己写出来的?
他审视着这一页的成果,结构之精巧,辞藻之华美,意境之深远,完全超出了他过去十年学识的总和。
他将剧本仔细地整理好,用镇纸压平。
这,就是他踏入西厢剧社的敲门砖。
他有这个自信。
一股疲惫感涌来,他按住胸口,再次触碰到那枚玉佩。
此刻的玉佩,己经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模样,触手温润,再无半点异状。
可昨夜那股清凉的气流,那瞬间通达的文思,绝不是幻觉。
这枚所谓的祖传玉佩,到底是什么来历?
“文心通明”……他脑中忽然冒出这西个字,仿佛是玉佩告诉他的名字。
疑问在他心中生根发芽。
天光大亮。
一声鸡鸣划破扬州城的清晨。
沈玉书用冷水洗了把脸,镜中的人脸色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
他将那叠沉甸甸的剧本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推开房门。
心中有几分忐忑,但更多的,是前所未有的笃定与自信。
他迈步而出,再次走向西厢剧社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