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安的皮鞋底磨出了个洞，走在石板路上，能感觉到冷风顺着破口往里钻。
裤兜里揣着的10.5元钱，是他全身上下最后的家当——刚被房东赶出来，工作丢了，
就连交往三年的女友，也在今天早上发来了分手短信，理由是“看不到未来”。
他像个游魂似的晃到石拱桥上。桥洞下积着水，映出他颓唐的脸，头发油腻打结，
眼下是青黑的胡茬，曾经意气风发的样子，早被生活磋磨得只剩一副空壳。“小伙子，
买点什么？”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桥边传来。邓安转头，看见个老婆婆蹲在小马扎上，
面前摆着块褪色的蓝布，上面放着些瓶瓶罐罐，标签纸都泛黄了，看不清写的什么。
老婆婆裹着件打补丁的棉袄，脸上的皱纹深得像刀刻，眼睛却亮得惊人，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不买。”邓安别过脸，他连明天的饭钱都没着落，哪有闲钱买这些破烂。“看看嘛，
”老婆婆拿起个小玻璃瓶，瓶身是磨砂的，里面装着几粒灰黑色的药丸，像晒干的鼠屎，
“这可是好东西——后悔药。”邓安嗤笑一声：“老人家，骗人也得讲点道理。
”“骗你干啥？”老婆婆把瓶子往他面前递了递，“10块钱一瓶，里面有三粒。吃一粒，
就能回到过去，改一件让你后悔的事。剩下的5毛，给你当念想。”邓安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后悔的事？他这辈子后悔的事，能装满一火车。要是能回去……他下意识摸了摸裤兜，
那10.5元钱被他攥得发皱。“真的假的？”他的声音发颤。老婆婆没说话，
只是把瓶子塞到他手里。邓安犹豫了几秒，掏出那张皱巴巴的10元纸币和一枚5角硬币，
轻轻放在蓝布上。硬币落在布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寂静的桥面上，显得格外突兀。
“记住，”老婆婆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她的手像枯树枝，却意外地有力，“改了这件事，
就会有新的事让你后悔。人生哪有全如意的？”邓安没听懂，只觉得手里的瓶子沉甸甸的。
他揣着药瓶，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石桥，连老婆婆什么时候收拾摊子走的都没注意。
回到临时落脚的网吧角落，邓安盯着那瓶后悔药，手指反复摩挲着磨砂瓶身。
最先浮现在脑海里的，是半年前那次升职机会。他本是部门里最有希望的人选，
却因为和同事喝多了酒，在酒桌上跟领导吵了一架，不仅升职泡汤，
还落了个“恃才傲物”的名声，这才有了后来被辞退的祸根。“就改这个。”邓安拧开瓶盖，
倒出一粒药丸，塞进嘴里。药丸没什么味道，像在嚼晒干的泥土，咽下去时，
喉咙里一阵发涩。下一秒，他猛地睁开眼。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划拳声，
鼻尖萦绕着烟酒混合的酸腐气。他正坐在公司聚餐的包间里，面前摆着半杯白酒，
对面的领导正瞪着他，显然是刚吵过架。“小邓，你这是什么态度！”领导拍着桌子，
脸红脖子粗。周围的同事都屏住了呼吸，等着看他的笑话。邓安的心脏狂跳——真的回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涌到嘴边的火气，端起酒杯站起来，对着领导鞠了一躬：“王总，
对不起，我喝多了，胡说八道，您别往心里去。我自罚三杯！”说着，他连干了三杯白酒，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让他清醒得可怕。王总的脸色缓和了些，摆摆手让他坐下。
同事们的眼神从嘲讽变成了惊讶，没人想到，向来倔脾气的邓安，居然会低头。聚餐结束后，
王总拍着他的肩说：“小邓，年轻人有脾气是好事，但得懂得收敛。下周的升职名单，
你等着看。”邓安笑着应下来，心里却没有预想的狂喜。他回到家，发现女友还没走，
正坐在沙发上给他熨衬衫。“回来了？”她抬头笑了笑，眼里的温柔是他后来再也没见过的，
“王总刚才打电话，说你今天表现特别好。”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邓安顺利升了职，
工资翻了倍，给女友买了她念叨很久的项链，两人甚至开始看房，计划着明年结婚。他以为，
只要改了那件错事，就能拥有完美的人生。直到半年后，他在医院的走廊里，
攥着女友的孕检单，手脚冰凉。女友怀了孕，可医生说她身体不好，需要卧床静养，
不能再做现在的设计工作。而他们刚付了新房的首付，每月的房贷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一个人的工资，根本撑不起这个家。“要不……这孩子先别要了？”女友躺在病床上，
脸色苍白，声音轻得像羽毛。邓安猛地抬头，看见她眼里的泪光，心脏像被狠狠攥住。
他想起自己意气风发地说“放心，我养得起”，想起她摸着小腹说“等孩子生下来，
就叫邓盼”，那些憧憬像玻璃碴，扎得他生疼。如果当初没升职，没买那套房子，
是不是就不用这么难？他突然想起老婆婆的话——改了这件事，就会有新的事让你后悔。
深夜，邓安坐在阳台抽烟，看着楼下车水马龙，摸出了那瓶后悔药。还有两粒。这次，
他想回到一年前，阻止自己和女友开始看房。药丸下肚，熟悉的眩晕感袭来。再睁眼时，
他正和女友站在售楼处，销售员唾沫横飞地介绍着户型。女友眼里闪着光：“安安，
这个阳台好大，以后可以给宝宝做个游戏区。”放在以前，他会笑着说好，可现在，
他拉住女友的手：“我们再等等吧，现在房价太高了。”女友愣了愣，
随即点了点头：“听你的。”没买房子，压力果然小了很多。女友怀孕后，
顺利辞了职在家休养，他的工资省着点花，刚好够开销。可新的问题又来了——他没升职，
那个位置被另一个同事抢了去，对方处处针对他，项目被抢，奖金被扣，
连基本的生活都快维持不住。“要不，我还是去上班吧？”女友摸着肚子，眼圈发红，
“我找个轻松点的活……”“不行！”邓安打断她，声音发紧，“医生说了，你不能累着。
”可他心里清楚，再这样下去，别说养孩子，就连房租都快交不起了。
他看着镜子里憔悴的自己，突然觉得，这和当初被辞退的日子，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又是一个深夜，邓安坐在床边，手里捏着最后一粒后悔药。他想，
如果当初没跟女友在一起呢？是不是她就不用跟着自己受这份苦？他颤抖着手，
倒出最后一粒药丸，刚要放进嘴里，手腕突然被抓住了。女友不知什么时候醒了，
正睁着眼睛看着他，眼里满是担忧：“安安，你在吃什么？”邓安看着她，
又看了看那粒灰黑色的药丸，突然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手一松，药丸掉进了床底的缝隙里。
“没什么。”他笑了笑，把瓶子扔到垃圾桶里，“做了个噩梦。”女友没说话，
只是伸手抱住他，肚子抵着他的后背，暖暖的。“安安，”她轻声说，“我知道最近很难，
可我不怕。当初跟你在一起，就没想过要大富大贵，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就好。
”邓安的眼眶突然热了。他想起刚认识的时候，他穷得连电影票都买不起，
只能带她去公园散步，她却笑得比谁都开心；想起他被辞退那天，她把所有积蓄都拿出来，
说“没关系，我养你”；想起她摸着肚子说“宝宝会给我们带来好运的”。原来他后悔的，
从来不是哪一件具体的事。是他总在逃避，总以为换一条路走，就能躲开生活的难，却忘了，
日子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不是靠药变出来的。第二天一早，邓安辞掉了原来的工作，
找了份更辛苦但工资更高的活，每天早出晚归，累得沾床就睡。女友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每天等他回家，端出热腾腾的饭菜。孩子出生那天，邓安守在产房外，听见婴儿响亮的哭声，
突然蹲在地上哭了。不是因为累，也不是因为难，是因为踏实。后来，
他偶尔还会想起石拱桥上的老婆婆，想起那瓶后悔药。他再也没去过那座桥，
不知道老婆婆还在不在。但他心里清楚，真正的后悔药，从来不是回到过去，
而是带着所有的遗憾和不完美，把当下的日子，好好过下去。就像此刻，他抱着熟睡的儿子，
看着身边打盹的妻子，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他们身上，暖融融的。日子依然不算富裕，
甚至还欠着外债，可他摸了摸口袋，仿佛还能摸到那枚5角硬币，沉甸甸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