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的薄雾，带着刺骨的寒意。
韩江被冻醒了。
他猛地坐起身，大脑一片空白。
随即，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失控的卡车。
刺耳的刹车声。
漫天飞舞的教科书……
车祸！
韩江一个激灵，环顾四周。
陌生的山林，参天的古木遮天蔽日。
空气中，是泥土和腐叶的潮湿气息。
不远处，一条清澈的溪流潺潺流过。
没有扭曲的卡车残骸，没有散落的货物，更没有血腥。
他的身体除了酸痛和几处擦伤，竟无大碍。
这不合常理！
“手机！”
他立刻摸向口袋，空空如也。
他疯了似的在附近翻找，扒开一层又一层的落叶，却连手机的碎片都没看到。
没有手机，无法报警，无法求救！
冷静！
韩江，你必须冷静！
他强迫自己深呼吸，以溪流为参照，开始搜索。
一个小时过去，他找遍了附近，别说卡车，连一道轮胎印都没发现。
唯一的发现，是那一捆捆崭新的义务教育教科书，七零八落地散在灌木丛中。
韩江的心，沉了下去。
车没了。
手机也没了。
他被困在了这片荒山野岭。
饥饿感如约而至。
他只能走到溪边，捧起几口冰凉的溪水，灌进肚里。
夜幕降临，温度骤降。
未知的兽吼声此起彼伏，他蜷缩在大树下，一夜未敢合眼。
这鬼地方，怎么连一点光都看不到？
熬到天亮，他已饿得头晕眼花。
不能再等了，必须走出去！
他选定一个方向，咬牙跋涉。
可这片山林，仿佛一个巨大的迷宫。
当那条熟悉的溪流再次出现时，他彻底崩溃了。
又走回来了……
饥饿、疲惫、恐惧、绝望……
他双腿一软，瘫坐在地，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在他意识模糊时，一阵“沙沙”声传来。
韩江艰难抬头。
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汉子，身穿粗布短打，背着长弓，正警惕地看着他。
那身打扮……像古装剧里的猎户。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汉子开口，声音洪亮。
“救……救命……”
韩江挤出两个字，眼一黑，栽了过去。
……
再次醒来，一块粗糙干硬的饼子怼在他嘴边。
“醒了就吃点东西。”
还是那个猎户。
韩江抓过饼子就往嘴里塞，狼吞虎咽。
“多谢大哥搭救，我叫韩江，是……迷路了。”韩江喘着气，“大哥，这里是什么地方？离最近的公路有多远？”
“公路？”猎户皱眉，没听懂。
他瓮声瓮气地自我介绍：“俺叫田金山，是这黑风山里的猎户。这里离最近的河阳县，走路也得一天一夜。”
河阳县？
韩江从未听过这个地名。
他掏出仅剩的一张一百元纸币，递了过去：“大哥，救命之恩，这点钱您先收下。”
田金山接过那张红色的纸币，翻来覆去地看。
“你这纸片是啥？画得花里胡哨的，比年画还好看些。是哪家铺子的凭契？”
凭契？
韩江看着田金山真诚而困惑的眼神，一个荒谬到极点的念头，如惊雷般在他脑中炸响。
他……穿越了。
轰——！
尽管已有猜测，但当猜想被证实的瞬间，韩江依然感觉仿佛有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炸得他魂飞魄散。
不是恶作剧，不是拍戏，他是真的……回不去了。
爸妈怎么办？他们只有自己一个儿子！
还有他刚刚起步的教师生涯，他规划好的一切……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让他几乎窒息。
他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陷入掌心，传来的刺痛才勉强让他没有失态。
完了。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田金山回到那间茅草屋的。
直到田金山递给他一块干硬的饼子，那刺喉的粗糙感才将他从浑噩中拉回现实。
绝望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但求生的本能却在巨石下顽强地抬起头来。
不能死。
无论如何，要先活下去。
他强迫自己冷静，近乎麻木地咀嚼着饼子，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些书！那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教科书，是他唯一的依仗！
他借口自己还有些“行李”遗落在林中，拜托田金山带他回去。
他将那些教科书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用藤条捆好，藏进了一个干燥隐蔽的山洞里。
这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知识，或许是他安身立命的唯一希望。
做完这一切，他才跟着田金山，回到那间低矮的茅草屋。
屋里陈设简陋至极，一张木板床，一张缺了腿的桌子，几个陶罐，便是全部家当。
田金山是个光棍，日子清苦。
韩江作为借宿者，总想着帮点什么。
然而，现实很快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田金山让他劈柴，他抡起斧头，要么砍偏，要么被震得虎口发麻。
田金山让他生火，他拿着火镰和火石敲了半天，手都敲红了，也只迸出几点微弱的火星。
连续受挫后，一股强烈的不甘涌上心头。
他会的简体字，他掌握的现代知识，难道真的一文不值吗？
他不信邪！
他找了根木炭，深吸一口气，怀着最后一丝证明自己的期望，在地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韩江”。
他指着地上的字，对田金山说：“田大哥，你看，这就是我的名字。”
田金山凑过来，瞪大了眼睛，仔细端详了半天，然后挠了挠头，憨厚地笑了：“韩兄弟，你这画的是啥？弯弯绕绕的，跟道士画的符一样，俺……俺看不懂。”
轰！
又是一道雷，这一次，是劈在了他二十多年建立起的文化自信上。
韩江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不是羞臊，而是一种信仰崩塌般的绝望。
文盲……
在这个世界，我这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师范生，竟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文盲！
田金山那真诚而困惑的眼神，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地割着他的尊严。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百无一用是书生。”
这十二个字，如同十二根烧红的钢针，一根一根，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里。
他每天能做的，就是看着田金山天不亮就进山，傍晚带着一身疲惫和或多或少的猎物回来。
而自己，只是一个消耗粮食的累赘。
强烈的挫败感和寄人篱下的卑微，几乎将他压垮。
他不止一次地跑到那个山洞，抚摸着那些印刷精美的教科书，内心一片冰凉。
难道自己就要在这个乱世，像个废物一样，混吃等死吗？
就在韩江意志消沉到极点时，一天下午，两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茅草屋前。
那是一对兄妹，约莫七八岁的样子，衣衫褴褛，怯生生地看着从屋里走出来的田金山。
“田……田大叔。”
田金山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大变：“是栓子和丫蛋？你们怎么来了？你们爹娘呢？”
男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爹……爹被抓去当兵了……娘……娘也病死了……我们没地方去了……”
田金山这个铁塔壮汉，眼圈瞬间就红了。
韩江站在屋门口，看着那两个瘦弱可怜的孩子，心中没来由地一颤。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正是这两个孤儿的到来，将为他这个“百无一用”的穿越者，打开一扇意想不到的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