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南边废弃水泥厂的水塔里，警方发现了21个黑色塑料袋。
拼凑出的尸体穿着半截蓝白校服，拉链上还挂着高考倒计时牌子。
他父亲在认尸房捶着玻璃喊：不就是欠他们点钱吗？你跑什么啊！
我站在孙鹏身后看戏——毕竟这案子，我等了十五年才等到开棺。现在，
该轮到他们体会被活活砌进水泥柱的滋味了。---六月，
这座北方小县城就像个快要被点燃的汽油桶，空气在灼人的日头下扭曲，蝉鸣嘶哑，
没完没了。孙鹏把老普桑停在路边，熄了火，车皮被晒得滚烫，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廉价的烟味和皮革皴裂的气息。他摇下车窗，热浪裹挟着尘土味儿涌进来，
远处，县一中的围墙在日光下白得刺眼。李明晨，高三，十七岁，四天前晚自习后失踪。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孙鹏指间夹着烟，烟灰积了长长一截，快要掉下来。
他翻看着手里那张皱巴巴的登记照，照片上的男孩戴着黑框眼镜，瘦，
眼神里带着点那个年纪特有的、介于倔强和茫然之间的东西。校服是统一的蓝白配色，
洗得有些发旧。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县城少年，像一滴水，汇入人海就再也找不出来。“头儿，
李建军家，就这儿了。”副驾上的年轻刑警小陆指了指窗外。一片挤挤挨挨的自建房，
墙面斑驳。李家那扇锈蚀的铁门虚掩着，里面隐约传来女人的哭声，断断续续，
被热风吹得支离破碎。孙鹏掐灭烟，深吸了一口滚烫的空气，推门下车。门内是另一种沉闷。
光线昏暗，家具陈旧，压抑的绝望几乎凝成实质。李建军的妻子王娟瘫坐在一张矮凳上，
眼睛肿得像桃，见到孙鹏，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扑上来攥住他的胳膊，
声音劈裂：“孙警官，我儿子呢？我晨晨到底在哪儿啊？他马上就要高考了，
他不能出事啊……”她的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嵌进孙鹏的肉里。孙鹏任由她抓着，
目光扫过房间。角落里，李建军蹲在地上，脑袋埋在膝盖里，手指插进头发，死死揪着。
这个身材原本应该算魁梧的男人，此刻缩成僵硬的一团，像一块被风雨侵蚀得变了形的石头。
“我们正在全力找，有任何线索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孙鹏的话干巴巴的，
他自己都觉得缺乏力量。他走到李建军面前，蹲下，“李先生，我们需要再了解一些情况。
李明晨最近有没有和什么人结怨？或者，你们家里，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
”李建军的肩膀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
却闪烁着一股近乎凶狠的烦躁：“没有！能有什么怨？他就是个学生！家里也好好的！
肯定是……肯定是他自己压力大，跑哪儿散心去了！”这话连小陆都不信。
一个还有不到一个月就高考的学生，失踪前毫无征兆，书包、复习资料都还在家里。“散心？
”王娟猛地转过头，声音尖利起来，“李建军！你胡说八道什么！晨晨怎么会跑！是不是你！
是不是你那些破事连累了儿子！”“你他妈给老子闭嘴！”李建军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腾地站起来，额头青筋暴起，“妇道人家懂个屁！整天就知道瞎嚷嚷！”孙鹏站起身，
冷眼盯着这对濒临崩溃的夫妻之间那无声的裂痕。
李建军眼神里的躲闪和那股虚张声势的怒气，太明显了。这男人心里有鬼。“李先生，
”孙鹏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请你配合我们调查。这关系到你儿子的安全。
”李建军喘着粗气，避开孙鹏的目光，重新蹲下去，恢复成那副鸵鸟姿态，
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配合，我配合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孙鹏不再逼问。
他留下小陆继续安抚王娟并记录细节，自己走到屋外。阳光刺眼，他眯起眼睛，
看着街道上稀疏的车流。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他掏出来，是队里打来的。“孙队，有点发现。
城南老水泥厂那边，有个拾荒的老头报警，说是在废弃的水塔附近闻到了怪味，特别冲。
”城南，废弃水泥厂。那是县城扩张过程中被遗忘的角落，荒草、断壁、巨大的沉默设备，
是流浪汉和野狗的乐园，也是藏匿秘密的理想之地。孙鹏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我马上过去。
”---普桑碾过坑洼不平的土路，扬起漫天黄尘。废弃水泥厂的轮廓在视野里显现，
像一头匍匐死去的钢铁巨兽，锈迹斑斑，了无生气。几座圆筒库并排耸立，
表面布满苔藓和雨水冲刷出的黑色污痕，更远处，
那个瘦高的水塔直愣愣地插向灰蒙蒙的天空，塔身斑驳，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
警戒线已经拉了起来，在风中猎猎抖动。几个先到的同事正在水塔入口处忙碌，
脸色都不太好看。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臭味——垃圾腐败的气息、动物粪便味，
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甜腻到令人作呕的熟悉味道。孙鹏对这种味道太熟悉了，
那是深入骨髓的、死亡的气息。发现异常的拾荒老头被安置在警车里，裹着件脏污的军大衣，
瑟瑟发抖，眼神惊恐。“孙队，”现场负责的老赵迎上来，递过一个口罩，眉头拧成了疙瘩，
“在里面，水塔底层。用黑色塑料袋装着，……很多包。”孙鹏戴上口罩，
那味道依旧无孔不入。他弯腰钻进低矮的水塔入口。塔内空间狭小，光线昏暗，
只有门口透进的一点天光，和同事们手里勘查灯晃动的光柱。灰尘在光柱中狂舞。
正中央的地面上，赫然堆叠着几十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码放得甚至有些……整齐。
浓郁的恶臭正是从那里散发出来，几乎形成实质的冲击。法医老周蹲在袋子旁，
正小心翼翼地打开其中一个。塑料袋摩擦发出窸窣的声响，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格外刺耳。
灯光照亮了袋口，露出里面一团模糊的、失去了原本颜色的东西。孙鹏走过去，蹲下。
他看到了塑料袋缝隙间露出的、一小片粘附着暗红污渍的蓝白色布料，以及半截拉链。
拉链头上，好像还挂着个什么东西。他示意老周。老周用镊子，
极其轻柔地将那拉链头从污物中剥离出来。那是一个塑料制成的小牌子，
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边缘已经有些融化变形，但上面的字迹，
在勘查灯下依然清晰可辨：“距高考 28 天”数字“28”，像一枚烧红的钉子，
狠狠扎进孙鹏的眼底。他猛地站起身，退后一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强行压下那股恶心感，转身大步走出水塔，扯下口罩，
贪婪地呼吸着外面污浊却尚且属于活人的空气。阳光晃得他眼前发黑。
“通知李建军和王娟……”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让他们……来认尸。
”---县医院的太平间，永远是世界上最冰冷的地方。
福尔马林的气味也压不住那深入骨髓的阴寒。拼凑工作是在内部进行的，惨不忍睹。
最终呈现在认尸房玻璃幕墙后的，是一具覆盖着白布的轮廓，
只有那只戴着高考倒计时牌的手臂露在外面，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蜡黄色，僵硬地伸着，
仿佛还在向这个世界索要一个答案。王娟是被两名女警搀扶进来的，她只看了一眼，
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至极的、被掐断似的呜咽，眼睛向上一翻，整个人像截被砍断的木头，
直挺挺地软倒下去。女警们慌忙架住她，把她抬了出去。李建军是跟着进来的。他脚步踉跄，
脸上是一种极度惊骇和茫然的混合表情。他死死盯着玻璃后面那只手臂，
盯着那个小小的、刺眼的倒计时牌，嘴唇哆嗦着，像是在辨认一个来自外星的怪物。突然，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击中，整个人癫狂起来，猛地扑到加厚的玻璃上，拳头疯狂地捶打着，
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咚！咚！”声。玻璃纹丝不动，映出他扭曲变形的脸。“啊——！！！
”他喉咙里爆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眼球凸出，布满血丝，“小明！小明啊！
不就是欠他们点钱吗？！你跑什么啊！你为什么不跑远点啊！！你跑了不就没事了吗？！！
”他的哭嚎在狭小冰冷的空间里冲撞回荡，字字句句，
都像是用刀子在刮擦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孙鹏站在认尸房外间的阴影里，
面无表情地看着玻璃后面那张因绝望和某种推卸责任式的愤怒而彻底失控的脸。他指间的烟，
悄无声息地燃到了尽头，灼热的痛感传来，他才猛地松手，烟蒂掉在地上，
溅起几点微弱的火星。他身后，空气微微扭曲了一下，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存在，
正用同样冰冷的眼神，注视着这场由死亡导演的戏剧。---李建军的这句哭嚎，
成了撕开一切伪装的口子。孙鹏立刻调整侦查方向，
所有的矛头瞬间指向李建军的社会关系和债务情况。调查几乎没费什么力气。李建军，
这个看似老实的县城中年男人，在过去两年里，几乎把县里所有能借到钱的地方都借遍了。
正规银行、信用社、亲戚朋友，最后是几家挂着投资咨询招牌的地下钱庄。
借据叠起来有半尺厚。债务像滚雪球，最初可能只是为了盘下那个半死不活的小货车生意，
后来则纯粹是为了拆东墙补西墙，利滚利，直到把他彻底吞没。
重点很快锁定在其中一个放贷人身上——“黑皮”，赵老四。县城西关一带的地头蛇，
早年因故意伤害、聚众斗殴几进几出，脸上从眉骨到嘴角有一道狰狞的刀疤，
看人时眼神总是阴恻恻的。近些年，他开起了所谓的“信贷公司”，手段愈发狠辣，传闻中，
对于还不上钱的，他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孙队，找到赵老四最后一个落脚点了，
西关那家‘夜来香’奇牌室，他有个相好的在那儿当服务员。”小陆压低声音汇报。
孙鹏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已经彻底黑透，县城稀疏的灯火在夜色中明灭。“抓。
”行动没有任何拖沓。当警察撞开奇牌室后院一间出租屋的房门时，赵老四正光着膀子，
和几个手下在烟雾缭绕中打牌，桌上散落着钞票和啤酒瓶。骤见警察，几个马仔想反抗，
被干脆利落地摁倒在地。赵老四倒是很“光棍”，把牌一扔，举起双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