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死的感觉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拖入冰冷粘稠的深渊，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痛苦的哀鸣。
顾宸躺在急救推车上，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
视野里只有医院走廊顶灯快速掠过形成的模糊光带，如同通往地狱的指引。
剧烈的疼痛从胸腔蔓延至四肢百骸，温热的血液不断从伤口涌出，带走他生命的温度。
耳边是医护人员声嘶力竭的喊叫、仪器尖锐的鸣响，还有推车车轮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声音，
这一切都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不断震荡的水幕，模糊而遥远。然而，林薇薇的声音，
却像淬了冰的银针，精准而残忍地刺穿了这层屏障，清晰地扎入他逐渐涣散的意识深处。
“…阿杰，别慌…他为了推开我，被掉下来的广告牌砸中了…对，很重，
流了好多血…医生说内脏破裂，颅骨也有损伤，
大概率…大概率是醒不过来了…”她的声音刻意压得很低，
带着一丝表演性质的、努力压抑的哭腔，
但顾宸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底下翻涌的、几乎无法按捺的兴奋和解脱。“对，
我是他在这里最‘亲近’的人…他伪装成穷学生，身边没什么复杂的社会关系…你忘了？
之前他‘爱’我爱的死去活来的时候，
那份授权我处理他‘紧急事务’的委托书…现在正好用上…”“他手上那块看起来旧旧的表，
我偷偷查过，是百达翡丽的限量版，能在二环换套不错的房子…还有…他有一次喝多了，
隐约提过他家里是做跨国生意的，
能量很大…只要我们操作得当…”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背叛的撕裂痛楚，
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顾宸。这痛楚远比物理上的创伤更猛烈，
几乎要将他的灵魂都撕成碎片。他想起自己为了所谓的“真爱”，隐瞒了顶级富二代的身份，
像个真正的贫困生一样，挤食堂，做兼职，穿廉价的衣服，只为了不让她感到压力。
他欣赏她的“清纯不做作”、“努力向上”，动用人脉和金钱，
将她从一个籍籍无名、穿着土气的贫困生，精心包装、推波助澜，
捧上了A大万众瞩目的校花宝座；他省下自己伪装下的“微薄”生活费，
牌包包和护肤品；他甚至在她那个游手好闲、惹是生非的青梅竹马陈杰在外面欠下高利贷时，
暗中出面，用钱和关系替他摆平了所有麻烦…原来，在她和她那个心上人眼里，他自始至终，
都只是个演技拙劣、人傻钱多、可以利用、可以榨取，
最后连死都要被算计干净剩余价值的蠢货！“你这种穷鬼，能为我做点贡献，
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记忆中她某次在奢侈品店外，
因为他当时“钱不够”而未能立刻买下她看中的项链时，那带着轻蔑与嘲讽的冷笑语，
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灵魂上。意识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彻底吞噬前，
顾宸残存的意念在疯狂燃烧、咆哮——林薇薇！陈杰！若有来生，我顾宸在此立誓，
定要你们为今日所作所为，付出千百倍的代价！我要让你们尝尽绝望，身败名裂，
永世不得翻身！---额角传来一阵阵剧烈的、如同针扎般的胀痛，
伴随着强烈的眩晕和反胃感。顾宸猛地从混沌中惊醒，下意识地直起身，
刺眼的阳光从老旧图书馆那扇总是关不严的窗户斜射进来，
在布满划痕和刻印的木制桌面上投下晃动跳跃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旧书纸张特有的霉味，
混合着旁边同学杯子里飘来的廉价速溶咖啡的香精气息。
他正伏在摊开的《微观经济学》课本上，
手边放着一杯他自己冲的、早已凉透的、最便宜的黑咖啡。杯壁上凝结的水珠，缓缓滑落，
在桌面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熟悉到刻骨铭心的环境。这是他前世大学四年，
除了打工地点外，待的时间最长的地方。也是…林薇薇第一次找到他，
进行“精准求助”的地方。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
他僵硬地、一寸寸地抬起头，目光越过书本的顶端，看向桌子的对面。果然，是她。
林薇薇就坐在那里。穿着一件洗得发白、领口甚至有些微微起毛的淡蓝色连衣裙，
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未施粉黛，脸色带着一丝刻意维持的、营养不良的苍白。
一双眼睛总是像受惊的小鹿般，氤氲着水汽，
带着怯生生的、极易激起雄性保护欲的柔弱和无助。这副模样，
与后来那个妆容精致、衣着光鲜、眼神势利、在聚光灯下接受众人追捧的A大校花，
简直判若两人。就是这副极具欺骗性的、我见犹怜的白莲花模样，骗了他整整一个前世，
榨干了他的真心和财富，最后连命都搭了进去。此刻，
她正将几张叠得整整齐齐、边角都小心翼翼抚平的纸张，用一种缓慢而郑重的姿态，
轻轻地、带着一丝犹豫地推到他面前的桌面上。动作轻柔，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顾宸同学…”她的声音细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经过精心计算的颤抖，
那是对“不得不开口求助”这件事本身，所表现出来的羞赧与难堪，
“我…我知道我不该来麻烦你的…我们…我们也不算很熟…”她微微低着头，
浓密的睫毛像蝶翼般轻轻颤动，在下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
声音愈发低了：“但是…我下学期的学费…还有住宿费…实在…实在是凑不齐了。
家里…家里的情况，你可能也听说过一些…”她顿了顿，像是需要鼓足生平最大的勇气，
才能继续这难以启齿的请求，
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摆：“这…这是村里和镇上给我开的贫困证明，
还有…这是我上学年的成绩单，我都拿到了奖学金的…我保证，只要渡过这个难关，
我一定会更努力读书，争取拿到国家奖学金，
一定会尽快…尽快把钱还给你的…”她的表演堪称完美，
将一个身处困境却依旧努力维持自尊的坚强少女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顾宸的目光，
冷淡地扫过那几张薄薄的纸。那几张盖着模糊红章、内容语焉不详的“贫困证明”，
前世曾像最有效的催化剂，瞬间点燃了他内心的怜悯和保护欲，
让他毫不犹豫地掏空了自己伪装身份下所有的积蓄，甚至生平第一次，动用了家族的关系网，
暗中向学校施加影响，帮她减免了部分学杂费，却从未在她面前提及。多么可笑，
多么可悲的自我感动！这一次，他没有像前世那样，立刻露出感同身受的同情神色，
也没有急切地去接那些所谓的“证明”。他甚至没有立刻回应她的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任何波澜，
只有一种穿透表象、直抵内核的冰冷审视，
像是在评估一件即将入手、需要判断其真实价值和潜在风险的…物品。时间在沉默中流逝，
图书馆角落的安静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蝉鸣，
和远处书架间偶尔响起的脚步声。
林薇薇因为他这超乎寻常的沉默和那锐利得仿佛能剥开她所有伪装的注视，
而感到一丝强烈的不安和隐约的烦躁。她下意识地捏紧了放在桌下的手指，骨节微微泛白，
但脸上努力维持的脆弱和坚强却没有丝毫破绽。她轻轻吸了吸鼻子，带着更浓的鼻音，
小心翼翼地再次唤道：“顾宸…同学？你…你怎么了？”顾宸的嘴角，
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冰冷而讽刺的弧度。他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有些硌人的硬木椅背上，
这个动作让他显得疏离而居高临下。他修长的手指，在摊开的书页上，
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令人心慌的轻响。“证明…”他终于开口，
声音带着一种林薇薇从未听过的疏离和淡漠，仿佛在讨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我看，
就不必细看了。”林薇薇眼中瞬间闪过一抹狂喜和如释重负，但这情绪立刻被她强行压下，
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浓郁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感激，
以及一丝恰到好处的、对于他为何如此“信任”自己的疑惑。“资助你，也不是不行。
”顾宸继续说道，语气平稳，没有任何施舍的意味，反而像是在陈述一个商业合作的前提。
林薇薇的心提了起来，眼中充满了期待。然而，
顾宸并没有如她所愿地立刻掏出钱包或者说出转账的话。
他慢条斯理地从自己那个看起来同样陈旧、边缘甚至有些磨损的双肩背包侧袋里，
取出了一份打印好的、大约三四页纸的文件，动作随意地推到她面前，
仿佛那只是一张无关紧要的宣传单。“先把这份协议签了。”“协议？”林薇薇愣住了，
低头看向那份文件。白色的A4纸上，
最上方是几个加粗的、不容忽视的黑体字——《资助与行为规范协议》。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带着满腹的疑惑和一丝被冒犯的愠怒，拿起协议，
快速浏览起来。越往下看，她的脸色越是控制不住地发生变化，从最初的疑惑，到震惊，
再到难以置信的愤怒和屈辱。协议里的条款，详尽得令人发指，
且苛刻到近乎羞辱：1. 受助人林薇薇需保证在校期间所有科目成绩位列专业前5%，
任何一门挂科或学期总评跌落前10%，资助立即无条件终止，
且已资助的所有款项需在一个月内双倍返还。
2. 受助人需保持积极、健康、向上的公众形象，
不得有任何形式的打架、斗殴、作弊、酗酒、夜不归宿、出入酒吧、夜店等不正当场所，
或其他任何可能给资助人顾宸带来负面声誉影响的行为。一经发现并核实，
资助立即终止，已资助款项需三倍返还。
3. 受助人需定期每月一次向资助人提交不少于一千字的详细学习生活思想汇报，
并接受资助人不定期的、可能涉及隐私的当面质询，受助人不得以任何理由拒绝。
4. 未经资助人书面明确同意，受助人不得与特定人员此处为空白待填项，
但林薇薇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有过密交往，
立恋爱关系、同居、发生大额超过五百元经济往来、频繁每周超过一次私下见面等。
5. 若因受助人自身原因包括但不限于违反以上任何条款导致本协议终止，
受助人除需按约定返还相应倍数的已收款额外，
还需一次性支付相当于已资助总额50%的高额违约金。6. 本协议所有内容，
受助人需严格保密，不得向任何第三方包括但不限于同学、老师、家人透露丝毫，
否则视为严重违约，需承担本协议第五条所述的全部责任。
林薇薇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纸张边缘被她捏得发皱。
这哪里是什么资助协议？这分明是一份充满控制欲和羞辱性的卖身契！
尤其是那空白的第四条，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她的头顶，她几乎可以肯定，
指的就是陈杰！她猛地抬起头，眼中已经迅速蓄满了泪水，
这次带着真实的惊慌、委屈和强烈的被羞辱感：“顾宸！这…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相信我吗？我只是…我只是需要一点学费渡过难关而已…我们不是…不是朋友吗？
”她试图用“朋友”这个词来打动他，声音哽咽。
“我相信白纸黑字的规则和具有法律效力的契约。”顾宸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
语气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冷静得近乎残酷。他甚至好整以暇地拿起那杯凉透的黑咖啡，
轻轻抿了一口，微微蹙眉，似乎对那糟糕的口感不甚满意。这个细微的动作，
在此刻林薇薇的眼中，却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压迫感。“我的钱，哪怕只是一分一厘，
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他放下杯子，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锐利如刀，“投资，
总需要看到明确的价值回报和可靠的风险保障，这是最基本的商业逻辑，不是吗？毕竟，
林薇薇同学，你也不想一直欠着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人情债’，对吧？签了它，
我们银货两讫，互不相欠。”他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眼神深邃，
仿佛已经洞穿了她所有精心编织的谎言和算计，语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签了它，
你下学期的学费、住宿费，以及这个学期的基本生活费，十分钟内就可以到账。
不签…”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但那拒绝的姿态，
已经表达得清晰无比。林薇薇的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