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暴雨砸在“陈记五金”的铁皮门上，哗啦啦的声响裹着潮气往店里钻。
陈野坐在柜台后，正用砂纸磨一根生锈的钢管，金属摩擦的“沙沙”声断断续续，
混着门外的雨声，倒显出几分安静。他的左腿踩在水泥地上，偶尔动一下，
会传出轻微的“咔嗒”声——那是钛合金假肢与关节连接处的响动，像台没上油的旧机器。
“哗啦！”门被猛地推开，雨丝裹着冷风扑进来，陈野下意识地抬眼，
就见一个穿藏青色警服的男人站在门口，警帽檐往下滴着水，
裤腿从膝盖到脚踝全溅满了泥点，活像刚从泥地里捞出来。“老板，有雨衣没？加厚的那种。
”男人的声音很亮，带着点喘，说话时还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他扫了眼货架上的扳手、铁丝、灯泡，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陈野的左腿，顿了半秒，
又飞快地移开，没多停留。陈野放下砂纸，指尖还沾着些铁锈末。
他抬下巴指了指货架最上层：“最后一件，三十五。”说话时，
他的视线落在男人胸前——警号下面别着枚徽章，肩章是两道杠一颗星，是一级警督。
这片区最近没什么大案，除了刑警队在忙东巷的事。男人伸手够到雨衣，
抖开就往警服外面套，动作利索得很。掏钱包时，他的手指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
抬头看向陈野：“你这店离东巷近，昨天晚上东巷37号的爆炸，你听见了没？
”陈野的手指猛地蜷了下，砂纸边缘的棱角硌得指腹发疼。他低头擦了擦指尖的铁锈，
声音没什么起伏：“听见了，两点多吧，响得很，震得我这铁皮门都颤了。”他没多说，
转身去擦柜台。柜台上摆着个旧搪瓷杯，杯身掉了块瓷，露出里面的黑铁，
上面印的“红星化工厂安全标兵”几个字，早就被岁月磨得模糊不清，
只剩下个“安”字还能看清轮廓。“初步判断是燃气泄漏，意外。”男人的语气很随意，
像是在聊天气，但眼睛却盯着陈野的背影，没移开，“不过现场有点怪——你平时进货，
会不会接触到乙醚？”“乙醚”两个字一出来，陈野的背影“唰”地僵住了。
那股味道他太熟了。甜腻，带着点像烂水果的腥气，又混着点刺鼻的冷意。三年前那个下午，
红星化工厂三号车间的爆炸现场，空气里全是这味道，裹着灼热的气浪扑过来，
烫得他喉咙发疼，连呼吸都带着火燎的疼。他缓缓转过身，目光直直地盯着男人的眼睛，
没绕弯子：“赵队长，你查燃气爆炸，问乙醚干什么？”男人愣了下，随即笑了，
嘴角勾起来，露出点白牙：“你认识我？”他从口袋里掏出警官证，翻开递过来，“赵锐，
市刑警队的，刚调过来当队长。你怎么知道我姓赵？”“去年冬天，你抓偷五金配件的团伙，
来过一次。”陈野没接警官证，只是扫了眼上面的照片——比现在瘦点，没留胡子，
看着更精神。他拿起搪瓷杯，喝了口冷茶，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去，
没压下心底那点发紧的感觉，“乙醚是管制化学品，我这小店进不到。
不过——”他停顿了两秒，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犹豫。“昨天爆炸后，我去倒垃圾，
闻到过类似的味道。”陈野的声音压得低了点，“不是燃气的味，燃气是臭鸡蛋味，
那个不一样。”赵锐脸上的笑瞬间收了，从口袋里掏出个黑色笔记本，
拔开笔帽：“具体说说，什么味道？什么时候闻到的？在哪儿？”“两点半左右吧，
我去巷口的垃圾桶倒废砂纸。”陈野的指尖轻轻敲着柜台，节奏有点乱，“味道很淡，
混在雨里，就飘了一下，大概几秒钟，我还以为是我闻错了。”他顿了顿，抬眼看向赵锐，
眼神很亮，带着点不容置疑的笃定，“但我不会认错，是乙醚和二甲醚的混合味，
比例大概是三比一——我以前在化工厂，天天跟这些东西打交道。
”赵锐低头在笔记本上写着，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在安静的店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写完，抬头看向陈野：“你以前在红星化工厂上班？”“嗯，爆破工程师。
”陈野的声音低了下去，他拿起砂纸，又开始磨那根钢管，动作比刚才快了点，
像是在掩饰什么，“三年前车间爆炸，我左腿没了，就离职了，开了这店。
”赵锐的目光落在他的假肢上，没说话，沉默了几秒，才把笔记本收起来，
掏出张名片递过去：“这是刑警队的座机号，如果你想起什么别的，比如谁在附近晃过，
或者再闻到那味道，打这个电话找我。”他顿了顿，又补了句：“还有，别去东巷附近晃，
警戒线没撤，免得添麻烦。”陈野接过名片，指尖捏着那层薄薄的纸，用力得指节都泛白了。
名片上的字是印刷体，“赵锐”两个字下面，还印着“刑侦支队队长”的头衔。“知道了。
”他把名片塞进裤兜里，没再看赵锐。赵锐又扫了眼店里，没再多问，拉开门走了出去，
雨还没停，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雨幕里，只留下一串踩水的“啪嗒”声。门关上后，
店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窗外的雨声。陈野坐在柜台后，没再磨钢管。他掏出那张名片，
看了几秒，又塞进兜里，然后起身走到里屋。里屋很小，摆着一张单人床，一个旧衣柜，
除此之外，没别的家具。他弯下腰，掀开床板——床板下面垫着块木板，
木板上放着个黑色的笔记本，封面是硬壳的，边缘已经磨得起了毛，
上面用钢笔写着“陈野”两个字，字迹有力，却因为年代久了，有点褪色。
这是他以前在化工厂用的工作笔记。陈野把笔记本拿出来，坐在床沿上，慢慢翻开。
第一页写着日期：2021年7月12日，下面是一行小字：三号车间爆破作业前检查记录。
再往下翻，
、用量、引爆时间、周围环境湿度、温度、空气中可燃气体浓度……每一项都记得清清楚楚，
连小数点后两位都没差。他的指尖慢慢划过纸页，
停在一行字上——“乙醚浓度：0.08%，超出安全阈值0.05%，建议暂停作业，
排查泄漏点。”这行字的后面，画着个小小的“×”，是当时的车间主任画的，
旁边还写着：“赶工期，小问题，先炸。”就是这个“小问题”，
让三号车间在那天下午三点十七分炸成了废墟，让他失去了左腿，
让三个同事永远没从车间里走出来。那天的爆炸声，同事的惨叫声，
还有空气里那股甜腻的乙醚味，像刻在他脑子里的电影，一闭眼就能看见，一呼吸就能闻到。
“嗡嗡——”手机突然在裤兜里震动起来，打断了陈野的思绪。他掏出手机，
屏幕上显示的是个陌生号码，没有备注，归属地是本地。他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接听键。
“陈工，好久不见。”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沙哑，像是用砂纸磨过的铁皮，
还带着点电流的“滋滋”声，听不出男女，也听不出年龄。陈野的心脏猛地一缩，
握着手机的手瞬间就凉了：“你是谁？”“我是谁不重要。”沙哑的声音笑了笑，
那笑声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刺耳得很，“重要的是，陈工，你不该管东巷的事。
”陈野的指尖开始发抖，手机屏幕都跟着晃了晃。他强压着喉咙里的发紧，
声音有点哑：“东巷的爆炸，不是意外？”“是不是意外，跟你没关系。
”沙哑的声音顿了顿，语气里多了点威胁的意味，“别再查了，也别跟赵队长说太多。
再管下去，下次爆炸，可能就炸到你这五金店了——到时候，你这条腿，恐怕也保不住了。
”“嘟嘟嘟——”电话突然挂断，忙音像针一样扎进陈野的耳朵里。他握着手机，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走到窗边，撩开窗帘的一角，
看向东巷的方向。雨还没停，远处能看到几道黄色的警戒线，像条毒蛇，缠在东巷的入口处，
警戒线后面，偶尔有穿警服的人影走动，还有闪着红光的警灯，在雨幕里忽明忽暗。
陈野的目光落在那警灯上，脑子里又响起刚才那个沙哑的声音。不是意外。
也不是简单的人为。看来是冲着他来的。第二天，凌晨。陈野是被假肢的“咔嗒”声吵醒的。
天刚亮，雨停了，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像蒙了层脏玻璃。他坐在床边，
揉着左腿的残肢——那里又开始隐隐作痛，三年来一直这样，只要碰到跟爆炸有关的事，
残肢就会像被铁丝勒着，又酸又麻。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屏幕亮着，停留在赵锐的名片界面。
那个陌生号码再也没打过过来，但沙哑的威胁声像根刺，扎在他脑子里，拔不出来。
“不能就这么算了。”陈野对着空气说，声音有点干。他掀开被子，
从床底翻出一双旧运动鞋——右脚是正常尺码，左脚是特制的，鞋帮里垫着软海绵，
刚好能把假肢套进去。十分钟后，陈野锁了五金店的门，手里拎着个工具袋，
里面装着扳手、螺丝刀，还有个巴掌大的放大镜——说是去隔壁街区修水管，
其实是想绕去东巷看看。东巷口拉着黄色警戒线，线后面站着两个年轻警员，正低头聊着天。
陈野放慢脚步，假装在看路边的早点摊，
眼角的余光却盯着警戒线里面——37号是栋老两层楼，现在只剩下半边墙，
断壁上还挂着些烧焦的木板，地上铺着蓝色防水布，应该是盖着废墟的。“师傅，要油条不？
刚炸的。”早点摊老板吆喝着。陈野没回头，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递过去：“两根油条，
打包。”他的目光还在警戒线那边，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赵锐穿着便服，
手里拿着个文件夹，正蹲在废墟前，跟一个戴安全帽的人说话。就在这时，
赵锐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头往这边看。陈野心里一紧，赶紧低头接过油条，转身就走，
假肢踩在地上，“咔嗒”声比刚才更响了。“陈老板？”身后传来赵锐的声音，
陈野的脚步顿住了。他慢慢转过身，脸上挤出个笑：“赵队长，这么早啊，我来买早点。
”赵锐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个物证袋，袋子里装着几块黑色的碎片。
他看了眼陈野手里的工具袋，又看了看他的假肢，没绕弯子：“买早点需要带扳手和放大镜？
”陈野的脸有点发烫，把工具袋往身后藏了藏：“顺便去隔壁修个水管，老顾客等着呢。
”“是吗？”赵锐笑了笑，把手里的物证袋递过来，“那你帮我看看，这东西你认识不？
”陈野接过物证袋，指尖碰到袋子的塑料膜，有点凉。他低头看着里面的碎片——是块金属，
表面黑乎乎的，边缘有明显的切割痕迹，上面还沾着点银白色的粉末。
他从工具袋里掏出放大镜，凑到袋子前仔细看。那银白色粉末很细，沾在金属碎片的凹槽里，
像是被高温熔过之后凝结的。“这是……45号钢的碎屑。”陈野的声音顿了顿，
“而且是经过调质处理的，一般用在机械齿轮上。”他抬头看向赵锐，“燃气爆炸现场，
怎么会有这个？”赵锐的笑容收了，脸色变得严肃：“你确定？”“我以前在化工厂，
天天跟这种钢打交道。”陈野把物证袋递回去，“45号钢调质后硬度高，耐高温，
但燃气爆炸的温度最多800度，根本熔不了它——这碎片上的熔痕，
温度至少得1500度以上。”赵锐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个笔记本，飞快地写着什么。
旁边的年轻警员走了过来，小声说：“队长，技术科的报告出来了，
现场确实检测到乙醚残留，还有……”他看了眼陈野，没往下说。“还有什么？”陈野追问。
赵锐抬头看了他一眼，犹豫了几秒，还是说了：“还有TNT的微量残留。”“TNT？
”陈野的心脏猛地一跳，“你是说，那不是燃气爆炸，是炸药爆炸？”“还不能确定，
技术科还在化验。”赵锐把笔记本收起来，“不过你刚才说的45号钢，
倒是个线索——这附近有没有机械厂？”陈野想了想，摇摇头：“老城区这边没有，
最近的机械厂在城西，离这至少五公里。”他突然想起什么，“对了，
三年前红星化工厂倒闭后，仓库里还剩了一批45号钢的齿轮，后来不知道被谁运走了。
”“红星化工厂？”赵锐的眼睛亮了，“就是你以前上班的地方？”陈野点点头，正要说话，
突然听见警戒线里面传来“哗啦”一声——是那个戴安全帽的人不小心踢倒了一块断砖，
砖下面露出个黑色的东西。“队长，你看这个！”戴安全帽的人喊道。赵锐赶紧跑过去，
陈野也跟着走了过去，警戒线的两个年轻警员想拦他，被赵锐摆手制止了。
那是个黑色的塑料盒，大概有鞋盒那么大，表面已经被烧得变形了，盒盖开着，
里面空荡荡的，只剩下几根烧焦的电线。“这是……定时炸弹的外壳？”陈野蹲下来，
用放大镜看着塑料盒的边缘，“你看这里，有个小孔，应该是装引信的地方。”赵锐没说话，
从口袋里掏出手套戴上，小心翼翼地拿起塑料盒，放进物证袋里。他站起身，
看向陈野：“你对炸弹很了解？”“以前在化工厂搞爆破，经常跟炸药打交道，
定时炸弹的原理跟爆破装置差不多。”陈野的目光落在废墟的断墙上，“如果真是炸药爆炸，
那现场应该还有引爆器的碎片——一般定时引爆器会用电路板，上面有电阻和电容，耐高温，
不容易烧没。”赵锐点点头，对旁边的警员说：“通知技术科，重点找电路板碎片，
特别是电阻和电容。”他又看向陈野，“你跟我一起去趟红星化工厂的旧仓库，怎么样？
”陈野愣了下，随即明白过来——赵锐是想让他帮忙找线索。他看了眼手里的油条，
又摸了摸裤兜里的黑色笔记本，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这是个机会，能查清三年前的事。“行。
”陈野点点头，“不过我得先跟修水管的顾客说一声，免得人家等急了。”他走到旁边，
掏出手机假装打电话，其实是在给那个陌生号码发信息——他想试试，能不能引出对方。
信息内容很简单：“我知道你是谁，红星化工厂的仓库见。”发完信息，他把手机揣回兜里，
转身对赵锐说：“好了，走吧。”赵锐的车是辆黑色的SUV，陈野坐在副驾驶座上，
看着窗外的街道慢慢往后退。赵锐没说话，车里很安静，只有发动机的声音。
“三年前红星化工厂的爆炸，到底是怎么回事？”赵锐突然问。陈野的手指攥紧了，
声音有点哑：“官方说是意外，燃气泄漏引发的爆炸，但我知道不是——那天我检查过，
燃气管道没问题，是乙醚浓度超标，还有……”他顿了顿，“车间主任为了赶工期，
不让我停工排查。”“那你没上报？”“上报了，但没人管。”陈野的眼睛有点红，
“后来化工厂倒闭，老板跑了，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赵锐没再说话，车里又恢复了安静。
陈野看着窗外，心里有点乱——他不知道那个陌生号码会不会回复，
也不知道去红星化工厂的旧仓库会不会有危险，但他知道，他不能再像三年前那样，
什么都不做。就在这时，陈野的手机震动了——是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
只有隐隐约约的一句话：“我在仓库等你，别带警察。”SUV停在红星化工厂旧址门口时，
陈野的手还在抖。铁门早就锈得不成样子，上面挂着把断了的铁锁，
“红星化工厂”五个红漆大字掉得只剩个“星”字，被风一吹，墙皮还往下掉渣。
赵锐刚要推门，陈野突然拽住他的胳膊：“等一下。”“怎么了？”赵锐回头看他。
陈野掏出手机，屏幕还停留在那条信息上——“别带警察”。他咬了咬牙：“我得自己进去。
”“你疯了？”赵锐皱起眉，“对方明显是设了套，你一个人进去太危险。
”“他要真想害我，带不带人都一样。”陈野把工具袋往肩上一挎，“而且他说了别带警察，
我带你来，他肯定不出来。”他顿了顿，从兜里掏出那个黑色笔记本，塞给赵锐，
“这里面记着三年前爆炸的所有数据，要是我半小时没出来，你就拿着这个去局里报案。
”赵锐还想说什么，陈野已经推开铁门走了进去。仓库在厂区最里面，
隔着几十米就能看见——屋顶破了个大洞，阳光从洞里照进去，像根光柱，
里面堆着的旧机器锈得跟废铁似的，风一吹，铁皮“哐当哐当”响，听得人心里发毛。
陈野慢慢往里走，假肢踩在碎石子上，“咔嗒”声在空荡的厂区里特别响。快到仓库门口时，
他突然听见里面传来“沙沙”声——像是有人在翻东西。“我来了，你出来吧。
”陈野喊了一声，声音有点发紧。里面的声音停了。过了几秒，一个黑影从仓库里走出来，
戴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手里还拎着个黑色的袋子。“陈工，你果然敢来。
”是那个沙哑的声音，比电话里更清楚，带着点刻意压低的粗粝感。“你到底是谁？
”陈野握紧手里的扳手，“东巷的爆炸是你干的？三年前的事也是你搞的鬼？”黑影笑了笑，
从袋子里掏出个东西，扔给陈野。陈野接住一看，
是个旧工作证——上面印着“红星化工厂车间主任”，照片上的人圆脸，戴眼镜，是李建国。
“李建国？”陈野的眼睛一下子红了，“是你？你不是三年前就跑了吗？”“不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