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震动了一下，苏晴发来一张图片，配着一行文字：“老公，生日快乐！你看，我们的‘小豆子’在跟你打招呼呢！”图片是一张B超单，那团小小的阴影，模糊却充满了生命力，像宇宙诞生之初的一点星云。我盯着那张图，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连日加班的疲惫似乎都被这小小的生命冲散了。三十五岁，人生的分水岭，有了家，即将有孩子，未来的一切，似乎都铺陈在一条充满希望的轨道上。
我刚回复完一个“老婆辛苦了”的表情，办公软件的头像就闪动起来，是HR部门的刘娜。“李工，方便来一下三号会议室吗？老板找。”她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客气，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公式化。
我没多想，以为又是哪个紧急项目需要讨论。这五年来，我已经习惯了这种节奏。作为公司核心数据库“以太”系统的首席架构师，我就是那个最可靠的救火队员。我整理了一下衬衫，推开门，走向那间决定了无数人命运的玻璃房子。
会议室里没有老板，只有刘娜和一份打印好的文件。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桌面上切割出一条条斑马纹，晃得人有些眼晕。刘娜脸上的笑容很职业，像商场里橱窗模特的微笑，标准，但没有温度。
“李工，请坐。”她将那份文件推到我面前，“是这样的，基于公司组织架构的优化调整，以及对未来业务发展的综合考量，我们不得不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
她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得懂，但组合在一起，却像某种外星语言。我低头看向那份文件，标题是黑体加粗的四个大字——《解除劳动合同通知书》。我的名字“李默”，清晰地打印在乙方的位置上。
大脑有那么一瞬间是空白的，像被电流击中，所有的声音和色彩都褪去了。耳边只剩下嗡嗡的鸣响。我抬起头，目光穿过玻璃墙，看到了外面的办公区。我的总监，那个我跟了他五年，手把手教我，被我尊称为“磊哥”的男人——王磊，正背对着会议室，和一个年轻的实习生说着什么。那个实习生我认识，是王磊刚毕业的外甥，叫小杰。王磊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肩膀僵硬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公司感谢你这五年来的辛勤付出。”刘娜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她指着合同的最后一页，“这里是N+1的补偿方案，你看一下，如果没有问题，就可以签字了。”
N+1，多么标准，多么合法，多么……冰冷。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无数个通宵达旦的夜晚，无数次线上bug的紧急修复，我用代码为这家公司筑起了护城河，为他们带来了数以亿计的利润。如今，这一切，被浓缩成一个冰冷的数学公式。
我没有去看那份方案，我的目光，依然锁定在王磊的背影上。他终于还是没忍住，侧过头，飞快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愧疚，有躲闪，还有一丝……解脱。
我忽然就全明白了。为了给他那个连API都调用不明白的外甥腾位置，我，这个系统的缔造者，成了那个被“优化”掉的成本。所谓的“组织架构调整”，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肮-脏的内部交易。
刘娜见我迟迟没有反应，有些不耐烦地清了清嗓子：“李工，我知道这可能有点突然，但公司的决定是经过慎重考虑的。你也知道，互联网行业，变化很快，公司不需要那么……昂贵的员工了。”
昂贵的员工。这个词像一把淬了毒的锥子，精准地刺进了我的心脏。三十五岁，上有老下有小，背着两百万的房贷，每个月指望着这点薪水过活的我，成了别人口中“昂贵”的负担。
我慢慢地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桌上的那份文件，又看了看手机屏幕上那张B超单。一边是冰冷的现实，一边是温暖的希望。我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挂上了和刘娜一样职业化的微笑。
“好的，没问题。”我拿起笔，在那个空白的签名栏上，写下了“李默”两个字。笔迹沉稳，没有一丝颤抖。
刘娜似乎松了口气。而我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说：生日快乐，李默。从今天起，你人生的上半场，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