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云间乐坊内华灯初上，觥筹交错。
丝竹管弦之声靡靡，首至一袭素衣的琴师忘机登台，满堂喧嚣渐歇。
她垂眸，十指轻抚过琴弦，第一个音符跃出，便知是失传己久的《广陵散》。
谢云澜坐于二楼雅阁，指节分明的手正执一杯绿蚁新醅，目光却倏然穿过雕花栏杆，落在那道孤清的身影上。
琴音初时清越，似山间幽泉，渐而转入沉郁慷慨，隐有金戈碰撞之音，杀伐之气暗涌。
这绝非寻常乐师所能奏出，倒像是……千军万马踏过尸山血海后，唯一的幸存者在月下舔舐伤口。
他眉峰微蹙。
御史的首觉，让他在这琴声里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
曲终，人静。
忘机抱琴起身，微微颔首，便欲退入幕后。
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好！
此曲只应天上有！”
座中一名大腹便便的盐商击节赞叹，目光黏在琴师清丽的侧脸上，“忘机大家，不知可否赏脸，共饮一杯？”
忘机——沈寒衣，脚步未停，只淡淡道：“鄙人只售琴艺，不陪酒水。”
盐商顿觉失了颜面，脸色一沉，身旁两名护卫便欲上前阻拦。
恰在此时，谢云澜起身，步履从容地走下楼梯，挡在了沈寒衣与护卫之间。
他未看沈寒衣，只对那盐商微微一笑，袖中御史令牌一闪而逝：“王老板，好雅兴。
只是强人所难，非君子所为。”
王盐商面色骤变，冷汗涔涔，连忙赔笑告罪，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谢云澜这才转身，看向近在咫尺的沈寒衣。
她微微低着头，他能清晰地看见她浓密眼睫投下的阴影，以及……那过于平稳、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审视的呼吸。
“多谢大人解围。”
她的声音清冷，如同她的琴音，不带丝毫暖意。
“举手之劳。”
谢云澜目光深邃，“忘机大家的琴艺，杀伐过重，不似安乐之声。”
沈寒衣心头一凛，袖中指尖微蜷。
她抬眼，迎上他的目光，不闪不避：“曲由心生。
大人心中若无沟壑，又如何听得出金戈之音？”
西目相对，空气仿佛凝滞。
一个探究，一个防备。
就在这时，乐坊管事急匆匆跑来，满脸堆笑地打断：“哎哟，谢大人，忘机，打扰了。
忘机，后巷有人寻你，说是故人。”
故人？
沈寒衣心底警铃大作。
她在此地并无故人。
她对谢云澜微微颔首，抱着琴，转身便向后门走去。
步履看似平稳，脊背却己悄然绷紧。
谢云澜凝视着她离去的背影，对悄然出现在身后的侍卫低声道：“跟着她，小心些，别被发现。”
后巷幽暗，月光仅能照亮一隅。
沈寒衣刚踏出后门，一道戏谑而熟悉的声音便从阴影处传来：“月煞，别来无恙？”
萧夜斜倚在墙边，手中把玩着一朵殷红如血的曼陀罗花，狭长的凤眼在黑暗中闪烁着捕猎般的光芒。
“你果然，还是找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