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江南春意盎然,小安城里人来人往,沿街叫卖声此起彼伏。梁先生的书院里,
几名书生从窗户探头向外张望,心思早已飞到了课堂外。“专心!”梁先生举起戒尺,
敲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先生,今日天气这么好,不如让大家出去走走,
感受春意如何?”说话的正是时卿,小安城富商时老爷子独子,自幼受尽宠爱。
角落里传来一声怪叫:“对啊先生,您不是刚说要‘躬行’吗?我们这不就是想‘公’行嘛!
”课堂里顿时哄堂大笑。梁先生无奈合上书本。这堂下坐着的都是名门之后,却个个顽劣,
提起玩闹一个顶俩。他们的家人送他们来时都交代过,不求光大门楣,只要学点东西,
将来不败家产就行。梁先生也因此管得不严。“出去可以,不过……”他顿了顿,
“明日此时,每人交上一篇出游小记。”“没问题!”时卿第一个冲了出去。
紧随其后的是他的两个跟班——布庄崔老板的小儿子崔凤川,和老周客栈的义子周堇文。
三人自诩行侠仗义,在外人眼里却是不务正业。“喂,你听到先生说的吗?要交作业的!
”崔凤川追上来,气喘吁吁。时卿头也不回:“听到了,你不也跟出来了?”“老规矩,
三十两一篇,不讲价!”“你现在也太黑了吧!
我一天零花钱才十两……那你这两天得管我饭!”时卿虽爱玩,却继承了母亲赵夫人的才华,
写文章不在话下。崔凤川和周堇文则为此在他身上花了不少银子。小安城的繁华街巷,
三人早已逛遍。如今他们偏爱往清冷少人的地方钻,寻找新鲜趣事。“老文,
听说你家新开了一坛三十年的陈酿,给哥几个尝尝?”崔凤川消息灵通,
城里大小事无所不知。周堇文连连摆手:“使不得,义父对那酒看管极严,少一点都能发现,
我不敢。”“怂包!”时卿和崔凤川异口同声,噎得周堇文说不出话。“凤哥儿,
你家的船呢?”时卿打趣道。“嘘!小点声!”崔凤川慌忙捂住他的嘴。原来,
多年前小安城最大的老九布庄因水路运货遭人暗算,惹怒王上而没落。自此布庄忌惮船只,
多走陆路。崔凤川不信这个邪,偷偷买了小船,常在偏远的绕城河段游荡。
三人来到上官街——小安城最外围的街巷。沿石阶而下,柳树下拴着崔凤川的竹船。
崔凤川熟练解缆撑船,时卿和周堇文躺在船上,跷着二郎腿,好不惬意。三月的风景,
一个词,舒服!“公子,这幅画十文真的不能再少了……”岸边传来女子的声音。“小娘子,
本公子看上你的画是你的福气。看你模样水灵,
不如跟了我……倒也不用再做这劳作的事……”“走开!”一声惊叫,
一个肥胖的公子哥栽进河里,溅了船上三人一身水。
岸上随从吓得大叫:“快——快救我家少爷!”“不是什么好东西。”崔凤川啐了一口。
突然船头一沉,那落水的胖子死死抓住船边,差点把崔凤川拽下去。“你干什么!
”崔凤川大吼。胖子头顶水草,狼狈不堪地扒着船边,嘴里咕噜着泥水。
随从们手拉手将胖子拽上岸。胖子喘着粗气,指着卖画女子:“把她给我绑回去!
”眼看随从要对女子动手,时卿纵身跃上岸:“慢着!”胖子清理着嘴里的污物,
斜眼打量时卿:“谁啊你?”“买画不成就要抢人,这是什么道理?”时卿扫了一眼摊铺,
上面摆着四五十幅花鸟虫鱼画作,最后目光落在眉头微锁、眼神坚定的卖画女子身上。
“姑娘,可否为我作画一幅?”时卿仿佛没注意到周围虎视眈眈的随从。“小书生,
多管闲事!”随从伸手要推开时卿。“诶诶诶,陈公子误会了!”崔凤川一脸谄媚地插进来,
“都是自己人,何必动气?”随从见崔凤川认识自家公子,态度稍缓。崔凤川费力扶起胖子,
差点闪了腰。“你又是谁?我认识你吗?”胖子怒气未消。“瞧您贵人多忘事!我,
老崔布庄的小崔!前几日您家娶五姨太,我们布庄送的布……”崔凤川戳戳胖子胳膊,
悄悄塞了点东西到他手里,低声道,“陈公子果然好身体啊……”提到五房太太,
胖子得意起来,昂头道:“原来是熟人,那本公子给个面子!”随从嘟囔着“不识抬举”,
白了时卿和女子一眼。女子见状,追上去要打,被时卿拦下。
崔凤川抱胸而立:“姑娘气性不小啊!再把他招回来,我们可帮不了你了。”女子余怒未消,
不情愿地道了声:“谢了。”“川,你就送过一次货就认得他?”周堇文好奇。“切,
送了五次。今天算他心情好,不然我们都别想好过。”“怎么,还能把我们掳了去?
”时卿打量着摊上的桃花扇面画。“他娘舅是巡抚,县令见了他家都得让三分。姑娘,
你摊上事了,他明天可能还会来。”时卿调侃道。女子面不改色:“那我就换个地方,
不想惹事。”“说得轻巧,他真要找你,躲到哪都没用。”女子打量三人,见都是书生模样,
便不再多言,坐下道:“我就一个卖画的。他都娶了五房太太,
明天说不定就看上别的姑娘了。”时卿笑道:“花蓉姑娘心态不错。
”他不知从哪拿出一把粉色团扇,上面绣着桃花和“花蓉”二字。“花蓉?”崔凤川喃喃道,
小安城并无花姓人家。“堇文,你家客栈有花姓客人吗?”“没有,
外地客人的住牌都是我收的,没有这个姓。”花蓉抢过团扇:“我只卖画,扇子不卖!
”“姑娘还没答应给我作画呢。”时卿理理头发,微笑道。
崔凤川插嘴:“你个大男人要什么画像?这么好的天气,让我们在这干等?
”花蓉道:“作画至少要一个时辰,公子们等不了。”“你听听,一个时辰够我们吃顿饭了!
”“既然如此,请姑娘明日到时府作画。家母寿辰将至,想请姑娘为她画像留念。
”时卿取出一锭银子,“这是定金。”花蓉本想拒绝,念及三人刚才解围,又是祝寿好事,
便应下了:“好,明日便明日。”“赵夫人生辰,我们得好好孝敬。她喜欢什么,
我们去搜罗搜罗。”崔凤川对兄弟大方,对银子抠搜。周堇文附和:“姨母待我们如亲子,
孝敬是应该的。”时卿用扇子敲两人头:“过一年长一岁,我娘最怕过生辰,
你看哪年我家大操大办过?”“那你还请人去画像?你小子不会是看上人家,找借口吧!
”崔凤川怀疑。时卿一脚踹去:“想什么呢!我能干那种事?
”崔凤川和周堇文异口同声:“那还真不一定。”三人打闹着往城区去了。---时府亭中,
赵夫人正查看画像,旁边站着贴身侍女小秦姨娘。“夫人,
这是城里所有适龄未嫁姑娘的画像和才艺。我挑的都是顶尖的美人。”赵夫人拿起一幅画,
女子模样俊俏,才艺却是骑马射箭,她摇摇头放下。“这位是京中安乐师的独女,
琴艺得父亲真传。”“这个不错……”同为琴艺高手,赵夫人有好感,“可惜嘴角有颗痣,
不雅观。”又放到一边。“夫人,公子回来了。”孙管家禀报。赵夫人放下画像,
抿了口茶:“不到晌午就回来,先生又放玩了?”没等出亭子,时卿已进院。“母亲,
春色正好,我陪您出去走走?在院里待久了闷得慌。”“外面嘈杂,吵得我心烦。
”时卿搀着夫人在鱼池边散步。“卿儿,远方表婶想给你说亲……”“母亲,我还小,不急。
”“小?快行弱冠礼了。”赵夫人语气严肃,“知道你不愿意,我先看了,回绝了。
”“凤川他们还没张罗呢。”时卿从没把成亲放心上,觉得一辈子自由自在挺好。
“这有什么可比的?缘分来了挡不住。”“娘,以后再说。您寿辰快到了,
我约了画师明天来画像。”“和你爹说了,今年就我们一家三口聚聚,人多了操心。
”赵夫人揉揉太阳穴,“案上是红婆送来的姑娘画像,你去看看有没有中意的,我回房歇息。
”“送夫人回屋。”时卿对画像没兴趣,回房取踏春装备。春风吹拂,画像散落一地。
他捡起胡乱叠放,瞥见一张挂在桃花树上,隐隐觉得眼熟。树上不高,他爬上去,
见画被树枝戳破几个洞,拼起来看——竟是花蓉!不对,她嘴角没这颗痣!
旁边小字写着:安心,年方二八,擅奏瑶琴。安心?竟有如此相像之人。时卿想细看,
一不留神跌入池中。水不深,只到腰部,却浑身湿透。管家闻声赶来,忙喊人拉他上来。
赵夫人刚脱外衫躺下,听说时卿落水,匆忙赶去。时卿已换好干净衣衫,
安心的画像被水浸过,皱巴巴放在桌上。赵夫人看了眼画,又看时卿,对小秦姨娘使眼色,
小秦姨娘点头退出。“这么大人了,还不小心!快用热水擦擦,天还凉。
”赵夫人吩咐下人打热水。时卿系好衣带:“母亲别担心,先生放玩,
我和凤川他们约了去城南踏春,酉时回。”说完拿起家伙什跑出门。没多久又跑回,
小心拿起桌上画像卷好塞入怀中,对母亲笑笑又跑了。赵夫人见儿子这般,
心中暗喜:孩子长大了。---“时卿,你家太牛了!安元女儿的画像都能弄来!
”崔凤川在草地上放风筝,大声道。安元是王家御用乐师,接触的都是达官贵人。
崔凤川知时家有钱,没想到人脉这么广。“我娘弄的。你们不觉得这人眼熟吗?
”周堇文细看画像:“眉眼和花蓉姑娘很像。”但一个卖画女,一个乐师之女,
谁沾谁的光一目了然。“还把画这么收着,你见人家一面就魂不守舍了?”崔凤川观察入微,
觉得时卿见花蓉后就不对劲。“阿嚏——”时卿护住画。“嘘——我闭嘴。堇文,
以后三人行就剩咱俩了。”时卿白他一眼。“我说,花蓉姑娘不简单。”崔凤川坐地上。
“怎么说?”周堇文好奇。按他干爹性子,恨不得所有人都住自家客栈,
外地人就算不住也能知其来历,但花蓉,干爹从没提过。“第一,今早陈胖子想轻薄她,
她一闪身就躲开,普通女子能这么利落?”时卿回想,确有道理。“第二,老文,
周老板没提过有花姓客人来吧?”周堇文点头。“对啊,周老板那种拉客到城门口的人,
没拉到的客人他能不提?”时卿不认同:“小安城不大,每天进出城人多,漏几个不奇怪。
”周堇文忽然开口:“也许我们想多了,姑娘就是卖画的,
时卿画像里的人只是长得像……”“哼,也有可能。”崔凤川嘀咕一句,又跑去玩了。
---第二日,赵夫人早起梳妆,换上新衣。“夫人。”小秦姨娘凑近低语。赵夫人听着,
眉头渐锁。待小秦姨娘说完,她心情全无,甩袖欲回房。“母亲怎么了?”时卿刚好出门。
“身子不适。”赵夫人头也不回走了,小秦姨娘大气不敢出。“人都快来了,怎么不舒服了?
”时卿嘀咕,想跟去瞧瞧。“公子,有位姑娘说来作画,在门口。”时卿停步:“请她进来。
”花蓉进府,打量时府,没想到小城有如此雅致住处。穿过亭廊是后院,
赵夫人常在此喝茶赏花,亭楼备有卧榻,帘子随四季花草变色。“在这等等。
”时卿让管家好生招待,往夫人房走去。花蓉在阴凉处坐下,支画架,调颜料。
小秦姨娘出来,见时卿过来,刚想说夫人睡了,一眼瞥见花蓉,揉眼再看,转身跑回房。
“夫人……那姑娘在府上!”赵夫人惊坐起:“怎么来了?!”“母亲?”时卿进门,
听见赵夫人话。赵夫人调整情绪,不想多谈。“母亲身子如何?画师来了。
昨儿见她的画栩栩如生。”时卿夸赞时嘴角带笑。“公子说的画师,是院中姑娘?
”小秦姨娘问。“嗯,别看她年轻,画艺比家里请的先生都好。”“夫人,是她。
”小秦姨娘低语。“母亲若不适,儿子自己去。”见赵夫人脸色仍不好,时卿不好勉强,
语气失落。花蓉久等无人,在院中散步。“老爷。”门口小厮声起,花蓉见一中年男子进门,
衣着素雅,身形挺拔。男子匆匆往客堂,瞥见花蓉,本已走过,忽停步回头。花蓉尴尬,
微行礼。男子顿首,进屋去了。“花蓉姑娘。”时卿在后唤道。“时公子,只约一上午,
再耽误就画不完了。”“母亲身体不适,这样吧,昨日没画成,你帮我画一幅。”时卿坐下。
花蓉铺纸调色。时卿养尊处优,肤白细发,大眼高鼻,是城里数一数二的俊秀男子。
花蓉勾勒他容貌,嘴角不自觉上扬。日头升高,刚才阴凉处现晒到花蓉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