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会抽奖的滚轮停下时，我的名字和照片，占据了整个宴会厅最中央的大屏幕。
耳边是海啸般的掌声和尖叫，主持人用尽毕生力气嘶吼着：“特等奖！价值三百万的保时捷911！让我们恭喜技术部的林枫！”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就是世界之王。
我，林枫，一个勤勤恳恳的技术部主管，结婚三年，把工资卡上交给老婆白露，梦想着攒钱换个三居室。我这辈子做过最大胆的梦，就是把我的小破车换成一辆帕萨特。
而现在，一辆崭新的、火焰红的911，即将属于我。
我被狂喜的同事们簇拥着推上舞台，聚光灯刺得我睁不开眼。我看到了台下，我的妻子白露，她穿着一身洁白的晚礼服，美得像个天使，正激动地对我挥手，眼眶里闪着泪光。我还看到了我们的大老板，公司副总裁王皓，他坐在主桌，正含笑举杯，向我示意。他是我职业生涯的领路人，是我最敬重的大哥。
“林枫，你现在就是全公司最靓的仔！有什么获奖感言，对你的爱人，对你的老板说吗？”主持人把话筒递给我。
我深吸一口气，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感谢公司，感谢王总的栽培……最想感谢的，是我太太白露。老婆，我们终于可以……”
我的话还没说完，身后的大屏幕，本该播放我提前录好的获奖感言VCR，却突然闪了一下。
画面切换了。
出现的，不是我对着镜头傻笑的脸，而是一间装修豪华的办公室。
我认得，那是王皓的办公室。
紧接着，两个人影出现在画面里，纠缠在一起。女人穿着我亲手为她挑选的白色晚礼服，男人穿着王皓身上那套高定西装。
女人娇喘着，声音通过会场的顶级音响，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王总……你好坏啊……林枫那个废物，还在家给我炖汤呢……”
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响起，他将女人压在巨大的办公桌上，镜头正对着她那张我无比熟悉的、此刻却因情欲而扭曲的脸。
“宝贝，急什么，”男人的声音，正是王皓，“等年会结束，我就让他彻底滚蛋。到时候，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副总裁夫人。”
轰！
我感觉我的大脑炸开了。
全场死寂。
那海啸般的掌声和尖叫，仿佛是上个世纪的事情。现在，整个世界只剩下那段淫秽视频里，我妻子白露不堪入耳的呻吟，和我头顶那一片无边无际的、深不见底的绿色。
我像一尊石雕，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被抽干，又在下一秒被灌满了滚烫的岩浆。我能听到自己心脏狂暴的擂鼓声，能感觉到上千道目光，像淬了毒的钢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身上。
有怜悯，有同情，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和毫不掩饰的嘲讽。
视频还在播放，每一个画面，每一个声音，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我的灵魂上。
白露已经瘫软在座位上，脸色惨白如纸。
王皓，我的好大哥，我的老板，却缓缓地从主桌站了起来。他整理了一下西装，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从容不迫的微笑，仿佛刚才视频里的男主角不是他。
他拿起话筒，一步步地，走上了舞台，走到了我身边。
全场的焦点，都集中在他身上。
他没有去看大屏幕，而是亲热地揽住我僵硬的肩膀，对着话筒，用一种带着歉意，却又充满了无上权力的语调，缓缓开口：
“各位同事，大家看，生活，总是充满了惊喜，不是吗？”
他顿了顿，享受着全场死寂带来的掌控感。
然后，他低下头，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忘了告诉你，公司的监控系统，上周刚升过级，我办公室的，是最高权限。”
说完，他直起身，笑着拍了拍我冰冷的脸颊，再次对着全场说道：
“大家别担心，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但是，公司的承诺依然有效。”
他看向我，那眼神，像在看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林枫，别担心，这辆车，还是你的。”
“至于你老婆……”他拖长了音调，嘴角的笑意愈发浓烈，充满了胜利者的炫耀和残忍。
“——以后，也是我的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
王皓的声音，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搅碎了我最后一丝理智。
我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粉碎，化为漫天尘埃。
我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走下舞台的。我的四肢不属于我，我的灵魂飘在半空，冷冷地看着那具名为“林枫”的躯壳，像一具被抽走了脊梁的行尸走肉，在无数道目光的凌迟下，踉踉跄跄地穿过人群，逃离了那个让我从天堂坠入地狱的华丽刑场。
我没有回家。那个曾经我以为是避风港的地方，现在只是一座摆满了耻辱和背叛的屠宰场。
我开着我那辆开了八年的小破车，在城市的午夜街头漫无目的地游荡。车载音响里，还放着白露最喜欢的那首情歌。我伸出手，想要关掉它，却发现自己的手指抖得连一个按钮都按不准。
“啪！”
我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为什么？
我一遍遍地问自己。
我和白露是大学同学，毕业就结了婚。她漂亮，有追求，总说我不够上进。为了她，我拼了命地工作，从一个底层码农，一步步爬到技术主管的位置。我从不抽烟，从不喝酒，唯一的爱好就是给她做她喜欢吃的菜。我的工资卡，从领第一笔工资开始，就在她手里。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足够爱她，就能给她她想要的幸福。
原来，我只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一个给她炖汤的废物。
车最终停在了一条僻静的江边。我下了车，任由冰冷的江风像刀子一样割在我的脸上。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上面有几十个未接来电，有我父母的，有我朋友的，但没有一个，是白露的。
我自嘲地笑了。事到如今，我还在期待什么？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是白露。
我盯着屏幕上那个我亲手设置的、她笑靥如花的头像，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没有道歉，没有解释，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默。
“林枫，”良久，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你在哪？”
“我在哪，还重要吗？”我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回家吧，”她说，像是在下达一个命令，“我们需要谈谈。”
“谈？谈什么？谈你在你老板的办公桌上有多快活吗？！”我终于控制不住，对着电话咆哮起来。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我听到白露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冷笑。
“林枫，你闹够了没有？你以为我想吗？你知不知道王总能给我什么？你给得起吗？你连一套像样的房子都买不起！你除了会做饭，你还会什么？！”
“我买不起房子，是因为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了你！”
“给我？那是你应该的！”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我跟你过了三年苦日子，我受够了！现在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林枫，我们离婚。你别想从我这里拿走一分钱，房子是婚前我爸妈买的，你没份。至于那辆车……”
她顿了顿，语气里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快意。
“……王总说了，那是给你的补偿。你最好乖乖收下，然后滚出这个城市。不然，他有的是办法让你在这里待不下去。”
“补偿？”我气得浑身发抖，“那他妈的是我中的奖！”
“你中的？”白露笑了，那笑声，比江风还冷，“林枫，你天真得真可怜。你以为，公司年会三百万的特等奖，会真的让一个普通员工抽中吗？那不过是王总为了奖励我，顺便把你这个废物踢开，设的一个局罢了！”
一盆冰水，从我的头顶，浇到了脚底。
原来，连我人生中最幸运的那一刻，都是假的。
我，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小丑。
挂掉电话，我看着漆黑的江面，第一次，有了跳下去的冲动。
就在这时，一辆拖车闪着灯，在我那辆小破车旁边停下。一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走了下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请问是林枫先生吗？”
我木然地点了点头。
“您的这辆保时捷911，需要跟我们办理一下交接手续。”他指了指拖车上那辆崭新的、火焰红的超跑，那颜色，此刻在我眼里，像极了被凌辱后的斑斑血迹。
“什么手续？”
“是这样的，林枫先生，”工作人员公式化地说道，“根据您和我们公司签署的这份‘融资租赁’合同，这辆车的所有权暂时属于我们公司。您需要支付的首期费用是三十万，之后每个月，您需要支付五万元的租赁费用，连续支付五年。如果您有任何一期逾期，我们将有权收回车辆，并且，您之前支付的所有费用，都将视为违约金，不予退还。”
他将一份合同递到我面前，签名栏上，是我的名字。
字迹，是我的字迹。
但我敢对天发誓，我从没签过这份合同！
我瞬间明白了。王皓，他不止是要羞辱我，他还要用这种方式，让我背上足以压垮我的巨额债务。他要的，是彻彻底底地，把我这个人，从社会层面，彻底抹杀！
好狠！
好一招釜底抽薪！
我看着那份合同，看着那辆对我来说如同绞索般的超跑，一股极致的愤怒和不甘，从我的胸腔里，如同火山般喷发出来。
我不跳了。
我不能死。
我要是死了，就正中他们的下怀。
我要活着。
我要看着他们，是怎么一步一步地，为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