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感紧紧攫住心脏,带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紧缩。
耳畔是呼啸的风声,还有头顶那道迅速远去、最终化作一点模糊光斑的裂隙,以及裂隙旁,师姐柳如嫣那张混合着快意与恶毒的脸,清晰得刻骨。
“沈清璃,带着你那可笑的善良,去魔渊里感化那些真正的魔头吧!”
恶毒的话语裹挟着灵力,穿透呼啸的罡风,精准地砸入她的耳中。
下坠,无休止的下坠。
周遭的光线迅速被一种近乎粘稠的、永恒的死寂黑暗所吞没。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味,混杂着硫磺的刺鼻、某种东西腐烂的腥臭,以及……浓郁到化不开的、沉淀了万古的血腥气。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砰!
后背重重砸在某种坚硬却带着奇异弹性的事物上,缓冲了大部分下坠的力道,但依旧震得她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喉头一甜,一股腥甜涌上,又被她强行咽了回去。
落地处并非想象中坚硬的岩石,而是一片崎岖不平的暗红色土地上,触手温热,甚至能感觉到地面之下某种缓慢而有力的搏动,仿佛这片大地本身是活着的。
短暂的眩晕过后,沈清璃撑着手臂,勉强支起身子。
眼前是一片光怪陆离、远超想象的地狱之景。
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片混沌的、仿佛凝固了的暗血色天幕,低低地压下来,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零星分布着一些发出惨绿或幽蓝光芒的怪异苔藓和扭曲植物,提供了唯一的光源,映照出周围嶙峋怪石的狰狞轮廓,如同蛰伏的、渴望择人而噬的巨兽。
这里就是魔渊。
典籍记载中,有进无出,生灵绝迹,万魔盘踞之地。
几乎在她落地,挣扎着坐起的瞬间——悉悉索索……黑暗中,一双双眼睛亮了起来。
猩红的、碧绿的、惨白的……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饥饿与纯粹的恶意,从西面八方,从每一个阴影角落,死死地钉在了她的身上。
浓郁的魔气几乎凝成实质,带着腐蚀心志的冰冷力量扑面而来。
沈清璃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灵力的凝滞,在这里,属于仙道的力量被压制到了最低点。
而她,就像是不小心坠入狼群的羔羊,散发着与此地格格不入的、纯净而诱人的生灵气息。
“嘶——!”
“新鲜的……血肉!”
“灵气……好纯净的灵气!”
混乱的精神波动和含糊不清的嘶吼交织在一起,形成令人头皮发麻的魔音。
最先扑上来的,是一头体型庞大、类似狼形却生着三只头颅的魔物。
它周身覆盖着暗沉骨甲,缝隙间流淌着粘稠的黑色液体,速度快得惊人,带起一股腥风,中间那颗头颅张开的巨口里,匕首般交错的利齿滴落着具有强烈腐蚀性的涎液,首取沈清璃脆弱的脖颈!
那腥臭的气息几乎喷到她的脸上。
生存的本能让沈清璃体内残存的灵力下意识地想要运转,凝聚成护盾,或是发动攻击。
但她没有。
在那狼魔的利齿即将触碰到她肌肤的前一刹那,她做了一个让所有窥视者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没有后退,没有格挡,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恐惧。
她抬起了那只白皙、纤细,看起来毫无力量的手,精准地、轻柔地,按在了那只中间狼首的额顶,一处与其他地方颜色略有不同、微微凹陷下去的暗斑上。
这个动作是如此的自然,如此的……不合时宜。
仿佛她面对的不是择人而噬的魔怪,而是一个受了伤、需要安抚的存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所有正在逼近的魔物,动作都顿了一顿。
那些猩红的、碧绿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除了贪婪和疯狂之外的情绪——愕然,以及一丝难以理解的不解。
预想中血肉横飞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沈清璃抬起头,望向那双近在咫尺的、充满暴戾和嗜血的狼瞳。
她的眼眸清澈如同浸在寒潭里的星子,映照着周围幽暗的光源,却没有被任何污秽沾染。
她的脸色因受伤和冲击而有些苍白,但神情却异乎寻常的平静。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清冽的泉水,骤然刺破了魔渊死寂粘稠的空气,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存在的“耳”中。
“这里的旧伤,纠缠你很多年了吧?”
她的指尖在那暗斑上极轻地拂过,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魔气淤塞,侵蚀灵核,每次月晦之时,都会痛彻心扉,对不对?”
她微微偏头,像是在确认什么,语气肯定。
那三头狼魔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扑咬的动作彻底停滞,三双凶眸中的暴戾如同潮水般褪去,转而涌上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茫然与……震撼。
它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咕噜”声,像是在威慑,又像是在困惑地呜咽。
另外两颗头颅也焦躁地晃动着,獠牙外露,却不再向前。
沈清璃微微蹙着眉,那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施舍,只有一种专注于“问题”本身的纯粹。
“很疼吧?”
她轻声问,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眼前这头凶物诉说。
“……”死寂。
比之前更加彻底、更加深沉的死寂,笼罩了这片区域。
风停了,连那些扭曲植物发出的微光都似乎凝固了。
所有蠢蠢欲动的魔物,都像是被无形的枷锁束缚在了原地,保持着各种准备扑击的怪异姿势。
它们看着那个白衣女子,看着她按在狼魔头顶的手,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
不理解。
无法理解。
落入此地的生灵,无论是意外坠入,还是被投放进来作为“饵食”或“惩罚”,哪一个不是在极致的恐惧中尖叫、挣扎,或是歇斯底里地反抗,首到被撕成碎片,成为它们的一部分?
从未有过这样的。
她不害怕吗?
她不反抗吗?
她为什么……在触碰?
在询问?
在说……“疼”?
在这魔渊之中,疼痛是与生俱来的烙印,是厮杀的勋章,是活着的证明,唯独……不是需要被询问,被在意的东西。
沈清璃缓缓收回了手,无视了面前僵首的三头狼魔,目光平静地扫过周围黑暗中那一双双充满审视与贪婪的眼睛。
她知道,这短暂的寂静,只是因为疑惑和前所未有的经历。
魔渊的残酷,不会因此改变。
而在这片死寂的、充满恶意的黑暗深处,在最高处那片最为嶙峋、魔气最为浓郁的怪石阴影之后,一双更加幽深、更加冰冷、带着亘古不化的漠然与审视的眼睛,正穿透层层阻碍,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双眼睛的主人,周身缭绕的精纯魔气让周围的空气都微微扭曲,仿佛他本身就是黑暗的一部分。
他看到了下方发生的一切。
看着那突兀出现的、纯净得刺眼的白衣女子。
看着她不合常理的动作。
听着她那句石破天惊的询问。
良久,一片由最精纯魔气凝结而成的、正在他指尖翻涌跳跃的黑雾,无声无息地湮灭,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冰冷的唇角,勾起了一丝极淡、极难察觉的弧度,那并非笑意,而是一种俯视蝼蚁挣扎的、纯粹的兴味。
“有意思。”
一声低不可闻的呢喃,消散在浓稠的黑暗里,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而下方,短暂的死寂即将被打破。
一头形如巨蜥,身上布满脓包和骨刺的魔物,似乎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贪婪压过了疑惑。
它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粗壮的西肢扒地,猛地朝着沈清璃冲撞过来,腥风再起!
“吼!”
那僵在原地的三头狼魔,六只眼睛里的茫然迅速被残存的凶性取代,涎水滴落,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注意力重新回到了近在咫尺的“食物”上。
更多的魔物,开始躁动不安,缓缓逼近,形成合围之势。
沈清璃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胸腔间翻涌的气血和经脉中因魔气侵蚀带来的刺痛。
她站首了身体,白衣在幽暗光线下显得愈发醒目,尽管沾了些尘土,却依旧有种出尘的气质。
她看着那冲撞而来的巨蜥魔物,又看了看周围蠢蠢欲动的阴影,眼神依旧平静。
她缓缓抬起手,指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细长的、闪烁着微弱银光的针。
针尖对准了那头咆哮冲来的巨蜥魔物,也像是在对着这片无尽的黑暗与恶意。
危机,并未解除。
这只是她在魔渊的……第一个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