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尽春山三分翠,始知砚底有离声。
仲春的风还带着梅子青涩的气息,吹过村塾后的草坡。
三个独角孩童正围坐在一株老梅树下,斑驳的日光透过枝叶,洒在他们身上。
“阿秀,你看!”
年方十岁的陈实,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层层打开,露出一方巴掌大的青玉砚台。
那砚台质地温润,色泽如雨后远山,内里天然生成的几道冰裂纹,在阳光下泛着微妙的光泽。
“这是我用攒下的所有笔墨钱,求镇上的玉工师傅雕的。
你看这冰纹,像不像咱们后山溪水的波纹?”
他将砚台捧到眉眼清丽的小姑娘面前,脸颊微红,“我娘说,读书人笔墨为重。
这方砚台,寓意心如磐石,文墨同心。
以后...以后我们一起习字。”
八岁的阿秀睁大了乌溜溜的眼睛,小心地接过,冰凉细腻的触感让她爱不释手。
“真好看!
像捧着一段泉水。”
她用指尖轻轻触摸那些冰裂纹,欢喜溢于言表,“陈实哥哥,谢谢你!
我一定用它好好练字!”
一旁的赵虎,比陈实壮实些,见状撇了撇嘴。
他猛地从腰间抽出一把精致短匕,金丝缠绕的刀鞘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柄端还嵌着一颗细小的红色宝石。
“哼,砚台有什么稀罕!
磕了碰了就碎了。”
他将匕首“哐当”一声放在阿秀面前的青石上,声音带着孩童的炫耀与霸道,“阿秀,这个送你!
这是我舅舅从边关带回来的,锋利得很!
以后谁敢欺负你,你就亮出来,我...我用它护你周全!”
那匕首寒光凛凛,带着一股锐气,与温婉的阿秀格格不入。
她吓了一跳,身子微微后缩,看着那冰冷的凶器,又看看手中温润的砚台,小脸上满是犹豫和一丝畏惧。
“赵虎哥哥,这个...这个太吓人了,”阿秀小声说,把青玉砚台紧紧抱在怀里,“我是女孩子,不舞刀弄枪的。
我还是更喜欢陈实哥哥送的砚台。”
刹那间,赵虎脸上的光彩黯淡下去。
他盯着那方被阿秀珍视抱在怀里的青玉砚台,又看看自己那柄被冷落在冰冷青石上的金丝匕首,一股混合着失落、羞愤和嫉妒的情绪猛地涌上心头。
他一把抓回匕首,声音拔高,带着孩童式的尖锐:“你不识货!
这匕首能杀狼防身,比那破石头有用多了!
你们...你们就只知道之乎者也!
没用!”
陈实见他如此,试图缓和气氛,温声道:“赵虎,匕首自然是好的,只是...只是什么?!”
赵虎猛地打断他,眼圈有些发红,指着陈实的鼻子,“你凭什么!
不就是多认几个字吗?
装什么大人!”
他胸脯剧烈起伏,越想越气,只觉得那方青玉砚台无比刺眼,阿秀护着砚台的样子更是扎心。
他猛地转身,冲着旁边一株细弱的梅树苗狠狠踹了一脚,树苗应声而折。
梅魂初凝玉光寒,金铁徒绕指间凉。
谁言青梅无酸意,一丝己透九回肠。
赵虎攥紧了手中的金丝匕首,鞘上的金丝硌得他手心生疼。
他回头狠狠瞪了陈实和阿秀一眼,那眼神不再仅仅是孩童的赌气,更沉淀了一种被拒绝后的屈辱和某种成形的恨意。
“你们等着!”
他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陈实!
阿秀!
今天你们选这破石头,看不起我!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知道,有用的到底是什么!
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好好留着!”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跑下了草坡,那倔强而愤怒的背影,消失在青梅树影的尽头。
阿秀被赵虎最后的眼神吓到了,下意识地往陈实身边靠了靠,小手更紧地攥住了那方青玉砚台。
陈实看着赵虎消失的方向,眉头微蹙,他年纪虽小,却也隐约感觉到,有些东西,似乎从这一刻起,不一样了。
风过草坡,吹动青梅,沙沙作响,仿佛在无声地记录下这童年情谊中,最初的一道裂痕。
青玉含春冰纹新,金鞘空振夏雷音。
莫讶青梅酸溅齿,十年方知墨痕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