墟界寻生录

海风带着咸腥的气息，吹拂过海渊城高耸的城墙。五岁的王思渊紧紧攥着父亲粗糙的大手，仰头望着眼前气派的府邸。

朱红大门上悬挂着黑底金字的匾额，龙飞凤舞地书写着两个遒劲大字——王府。门两旁矗立着两尊威风凛凛的石雕海兽，栩栩如生的模样让小王思渊既害怕又好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王腾海站在府门前，身形挺拔如松。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痕迹，古铜色的皮肤昭示着多年海上劳作的艰辛，但那双眼睛依然锐利有神，隐约可见昔年修士的风采。

他凝视着那块匾额，思绪飘回了十五年前。

那时他才十六岁，已是筑基后期的天才修士，代表王家参加海渊城三大家族比试。擂台上，他一人连败林家、朱家三名同龄高手，夺得头魁。海渊城主亲自将奖励交到他手中，拍着他的肩膀称赞：“王家有此子，百年无忧！”

那日的荣光，他至今记忆犹新。父亲王擎——王家的家主，一贯严肃的脸上难得露出欣慰的笑容。两位叔叔连连抚掌称好，大哥耀宗和二哥耀祖更是将他高高抛起，全府上下一片欢腾。

那是他人生中最闪耀的时刻。

直到那次出海游历。

王腾海记得很清楚，那是个霞光满天的黄昏。他的船只因风暴受损，被迫在洛叶城外的一处小渔村靠岸维修。就是在那里，他遇见了苏晚清——一个提着鱼篓，赤足走在沙滩上的渔家女。

夕阳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边，海风吹起她乌黑的长发，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望过来时，王腾海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谎称自己是路过此地的商人，因船坏了需要暂留几日。

苏晚清热情地为他提供了帮助，带他找村里最好的修船匠，邀请他去家中用餐。她做的鱼汤鲜美无比，她笑起来时眼如弯月。王腾海从未接触过这般纯真自然的女子，修真界的勾心斗角在这里显得那么遥远。

修船的几天变成了几周，几周又变成了几个月。他发现自己越来越舍不得离开这个小小的渔村，舍不得离开这个叫苏晚清的姑娘。

“王大哥，你的船早就修好了，怎么还不走呀？”有一天，苏晚清眨着眼睛问他，嘴角带着狡黠的笑意。

王腾海看着她被海风吹得微红的脸颊，突然下定了决心：“因为我舍不得你。”

苏晚清的脸顿时红透了，像天边的晚霞。

他们在小渔村相处了整整三个月，王腾海知道自己是修士，寿命悠长，而晚清只是个凡人，青春短暂。但他不在乎，他只想与这个女子相守，哪怕只是她生命中的一小段时光。

当他带着苏晚清回到海渊城王府时，满心欢喜地以为家人会为他的幸福而高兴。

他却错了。

“胡闹！”父亲王擎听完他的请求，猛地一拍檀木桌，坚硬的桌面顿时裂开数道缝隙，“你是我王家最有天赋的子弟，将来要继承家主之位，怎能娶一个凡人为妻？”

王腾海记得自己当时跪在堂前，紧紧握着苏晚清冰凉的手：“父亲，我是真心爱晚清的。修为可以再练，家主之位可以让给大哥，但我不能没有晚清！”

“糊涂！”大哥王耀宗急得跺脚，“三弟，你可知筑基期修士有两百年寿元，而她呢？区区数十载光阴！到时候你看着她容颜老去，寿终离世，而你却依然年轻，这种痛苦你承受得了吗？”

二哥王耀祖也劝道：“腾海，听哥一句劝，送这姑娘回去，咱们好好修炼，将来什么样的女修找不到？”

王腾海抬起头，目光坚定：“若不能与晚清白头偕老，我宁愿自斩修为，与她做一世凡人！”

这话一出，满堂皆惊。

“你、你说什么？”王擎指着儿子，手指微微发抖，“你可知修为来之不易？你十六岁筑基后期，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天赋！你竟然要为一段露水姻缘自毁前程？”

“不是露水姻缘！”王腾海斩钉截铁，“我对晚清是真心实意。若父亲和叔叔们不同意，我现在就自废修为！”

说罢，他当真运起灵力，周身光华流转，竟是要当场自毁修为。

“不可！”二叔王耀祖急忙出手制止，却被王腾海周身澎湃的灵力震开。

堂上顿时乱作一团。王擎看着儿子决绝的眼神，知道他是认真的。这位在海渊城说一不二的金丹真人，此刻背影竟有些佝偻。他缓缓转身，不再看儿子一眼，只是挥了挥手，声音沙哑：“随你吧...”

主母——王腾海的母亲闻言，惊呼一声“我的儿啊”，便晕厥过去。王耀宗和王耀祖急忙上前扶住母亲，几位叔叔痛心疾首地看着王腾海，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一天，王腾海觉得父亲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但他没有回头。他牵着苏晚清的手，毅然走出了王府大门，再也没有回来。

......

“爹爹，这就是爷爷家吗？”小王思渊稚嫩的声音将王腾海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王腾海低头看着儿子，心中百感交集。他蹲下身，整理了一下儿子被海风吹乱的衣襟：“是啊，这就是爷爷家。思渊怕不怕？”

小王思渊摇摇头，小脸上满是好奇：“思渊不怕。爷爷凶吗？”

王腾海苦笑一下：“爷爷...表面上凶，但其实心很软。”

他想起带着苏晚清回到渔村后的日子。他们在村民的见证下拜堂成亲，虽然简陋，却温馨幸福。让他惊喜的是，婚礼那天，大哥和二哥竟然偷偷来了，还带来了母亲的祝福和一份厚礼。

“爹娘还是惦记你的，”大哥王耀宗拍着他的肩膀叹气道，“爹那天之后三天没出房门，娘哭了好几天。但你终究是他们的儿子，时间久了，总会接受的。”

二哥王耀祖则塞给他一个储物袋：“里面有些金银和日常用品，知道你现在用不上灵石了，但这些应该能帮上忙。有时间...带弟妹和孩子回来看看。”

王腾海当时眼眶发热，重重地点了点头。

婚后的生活平静而幸福。他学会了打渔，虽然最初总是手忙脚乱，但凭借修士的底子，很快成为村里最好的渔夫。苏晚清则在家织布补网，将小木屋收拾得温馨整洁。

两年后的一天傍晚，苏晚清告诉他有了身孕。王腾海高兴得手舞足蹈，抱着妻子在沙滩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吓得苏晚清连连捶他肩膀。

第四年春天，苏晚清生下了一个男婴。接生婆说这孩子哭声洪亮，将来必定不凡。王腾海抱着儿子，望向海渊城的方向，心中百感交集。

“就叫思渊吧，”他对虚弱的妻子说，“王思渊，让他记住，他的根在海渊城。”

苏晚温柔地点头，苍白的脸上露出微笑：“好名字。”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王思渊渐渐长大，聪明伶俐，惹人喜爱。直到五天前的夜晚，王腾海察觉到了不寻常的灵气波动。

他起初以为是过路的修士，仔细感应却发现灵气正向着儿子的小屋汇聚。他心中一惊，悄悄来到儿子床边，只见睡梦中的小王思渊周身泛着淡淡的灵光，天地间的灵气正缓缓涌入他幼小的身体。

这景象让王腾海又喜又忧。喜的是儿子居然有灵根，能自主吸纳天地灵气，甚至可能是某种特殊体质；忧的是自己已是凡人，无法给儿子提供修真之路上的指引和保护。

接连几日，他都心事重重。苏晚清看出丈夫的忧虑，柔声询问原因。王腾海将情况如实相告，叹气道：“思渊若能修炼，留在我们身边只会耽误他。可是送回王家...”

苏晚清沉默良久，轻轻握住丈夫的手：“腾海，我知道你放不下当年的心结。但为了思渊，回王家吧。若是孩子真有修炼的天赋，就让他留在那里。我只求每年春节能见他一面，就知足了。”

王腾海看着妻子通情达理的模样，心中涌起一阵酸楚与感激。他紧紧拥抱住她，下定决心为了儿子的未来，重返那个他曾经毅然离开的家。

......

“咚咚咚”，王腾海抬手敲响了王府大门上的铜环。

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个老管家探出头来，先是疑惑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渔夫打扮的男子和身边的小孩，随即眼睛猛地睁大：“三、三少爷？是您吗？”

王腾海微微一笑：“李管家，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老管家激动得手足无措，连忙将大门完全打开：“真是三少爷！老天爷，您终于回来了！这位小少爷是...”

“这是我儿子，王思渊。”王腾海将孩子稍稍向前推了推，“思渊，叫李爷爷。”

小王思渊乖巧地行礼：“李爷爷好。”

“哎哟，使不得使不得！”老管家连忙摆手，眼睛却湿润了，“像，真像！和三少爷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快，快请进！老爷要是知道了不知该多高兴！”

王腾海牵着儿子的手，迈过那道高高的门槛。十年了，他终于又回到了这个他出生成长的地方。庭院中的那棵老榕树似乎更加茂盛了，假山流水依旧，只是多了几分岁月的痕迹。

几个下人好奇地打量着这对父子，窃窃私语。显然，王府的老人都还记得当年那位天才三少爷的故事。

“老爷正在书房与大爷、二爷商议要事，我这就去通报。”李管家急匆匆地要走。

“不必了，”王腾海叫住他，“我直接去书房见父亲就好。”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儿子的小手，向着记忆中的书房方向走去。每一步都沉重而又坚定，为了儿子的未来，他愿意面对一切。

来到书房外，王腾海听到里面传来熟悉的说话声。

“林家近来越发嚣张，竟然公然抢夺我们的商船，必须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这是大哥王耀宗的声音。

“父亲，我认为应当先礼后兵，请城主府出面调解为好。”二哥王耀祖的声音显得谨慎许多。

然后是一个苍老却依然威严的声音——王擎，王家的家主，王腾海的父亲。

“耀祖言之有理，但朱城主近来态度暧昧，恐不会公正处理。耀宗，你先带人加强海上巡逻，若有发现林家人越界，直接动手不必客气！”

王腾海在门外静立片刻，终于抬手敲了敲门。

屋内的谈话声戛然而止。

“何人？”王擎的声音带着不悦。

王腾海推门而入，牵着小王思渊走进书房。

刹那间，书房内的三人都愣住了。

王耀宗手中的茶杯“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王耀祖猛地站起身，眼睛瞪得老大。端坐在主位上的王擎虽然表面镇定，但手中微微颤抖的毛笔暴露了他内心的震动。

十年过去了，王腾海的容貌虽有变化，但轮廓依旧，那双眼睛更是让人一眼就能认出。

父子四人相视无言，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情感。小王思渊被这气氛吓到，紧紧抱住父亲的腿，小脸藏了起来。

最终还是王耀宗先开口，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三、三弟？真的是你？”

王腾海点点头，声音有些沙哑：“大哥，二哥，父亲，我回来了。”

他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背：“思渊，别怕，来见过爷爷和两位伯父。”

小王思渊怯生生地从父亲身后探出头来，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书房里的三人。

王擎的目光落在孙子脸上，严厉的表情不由自主地柔和了几分。他放下毛笔，缓缓站起身，走向王腾海父子。

每一步都沉重而缓慢，十年的光阴在这一刻仿佛被压缩成了短短几步的距离。

王擎在儿子和孙子面前站定，目光从王腾海饱经风霜的脸上移到小王思渊稚嫩的面庞上，久久不语。

最终，他长长叹了口气，声音中有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王腾海眼眶发热，他知道，这一刻，父子间的隔阂终于开始消融。而他为儿子选择的这条路，也许正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