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轻舟

九月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风先起的，卷着路边老树掉落的叶子，“哗啦”一声撞在路边的车玻璃上，抬头便见远处的云层压得极低，灰黑色的云团像被揉皱的棉絮，正一点点往这边挪。

城西老巷的天色暗得像泼了墨，不时暴雨在雷鸣之前降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城西老巷的青石板上，溅起半尺高的水花。

傍晚七点，“轻语花坊” 屋内暖黄的灯光透过玻璃窗，在雨幕里晕开一小片柔和的光，谢轻舟正弯腰收拾门口的花架，指尖刚触到木质门框，目光却被台阶上的东西勾住——那是一束白玫瑰，十支，花瓣被雨水泡得发蔫，边缘卷着深褐色的痕，花茎底部裹着的泥点混着雨水，在台阶上晕出深色的印子。

最反常的是花茎中段，缠着半张被雨水泡软的白色卡片，字迹早己褪色，只剩一个模糊的 “祭” 字，既没有收件人的名字，也找不到寄件人的任何信息。

谢轻舟急忙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白玫瑰走进屋内，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瓣，一股极淡的辛辣味顺着雨风飘进鼻腔——不是玫瑰该有的清甜，倒像某种草药混着泥土的气息。

她皱眉正要细闻，“吱呀” 一声，花坊的玻璃门被人从外推开，带着寒气的风裹着雨水闯进来，落在地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你好，欢迎光临轻语花坊”，谢轻舟放下花束，抬头向门口看去。

站在门口的男人，身穿黑色冲锋衣，头戴黑色帽子压得很低，帽檐的阴影几乎遮住她的半张脸，雨水顺着帽檐往下滴，男人没有抬手擦拭，只是微微偏了偏头，雨水在他胸前的衣襟上晕出深色的湿痕。

他手里攥着一张泛黄的旧照片，指节因为雨水的冲刷而泛白。

见谢轻舟望走来，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抬头露出双锐利的眼，鼻梁很挺，鼻尖微微泛红，该是被外面的雨水冻的。

“你是这家店的老板？

我想问下，你见过这种白玫瑰吗？”

许是常年伴随的紧绷感，沈万里自觉不该询问的太用力，嘴唇抿成一条首线，嘴角下意识往下压。

说着，他把照片递过来。

谢轻舟接过照片，指尖触到边缘的磨损就觉出几分粗糙，像是被人反复攥在手里摩挲过无数次。

她轻轻展开照片，画面里的场景并不清晰，带着旧照片特有的模糊颗粒感，凌乱的客厅里，绿色沙发正中央躺着一个身穿丝绸的女人，脸部被厚重的马赛克遮住，只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垂在沙发边缘，指尖还勾着半片撕碎的纸巾，而沙发前的玻璃茶几，桌面裂着一道长长的缝，像是被什么重物砸过。

血迹没完全干透，顺着花瓶的纹路往下淌，积成一片腥红的血泊。

茶几正中央，赫然摆放着一束白玫瑰，和刚刚在台阶上捡起的一模一样，照片里的花束早己不是鲜活的白，而是泛着死气的灰，最外层的几片花瓣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暗红血迹，有几滴渗进了玻璃的裂缝里，像凝固的泪痕。

“我叫沈万里，市刑侦队的。”

男人的声音带着语气的冷硬，“三年前有个案子，受害者家里就出现过这种白玫瑰，花里掺了毒，因为案子许久没有下落，我们叫它‘花祭案’。

刚才巡逻的同事说，在这附近有人看到过类似的花，我就过来碰碰运气。”

说完唇线才稍显柔和，露出一点牙齿的白，与他身上的雨气冷意形成微妙的反差。

谢轻舟心里一紧，走向柜台拿起桌上的白玫瑰递给沈万里，转身打开屋内的主灯，骤然亮起的强光带来的不适感，让沈万里闭上眼睛。

“这束花是我刚在门口发现的，你说花朵带有辛辣味？

我在西域花艺的古籍里见过记载——味道像‘毒芹汁液’，是一种很少见的植物毒素，少量汁液沾到皮肤会引发心悸，要是误食，十分钟就能致命。”

她顿了顿，折断一朵白玫瑰，指着花茎的切口，“而且你看这里，切口不整齐，边缘有毛刺，不像是用剪刀修剪过，倒更像是被锋利的刀片割的。”

沈万里的眼神沉了沉，接过折断的玫瑰花枝，手指捏着边缘仔细看：“你确定是毒芹汁液？”

“八九不离十，古籍里画过毒芹的样子，汁液晒干后会有这种辛辣味，而且……” 谢轻舟的话还没说完，沈万里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尖锐的铃声在安静的花坊里格外刺耳。

他接起电话，只听了两句，脸色瞬间变了，“确定？

和三年前的案发现场一样？

好，我现在过去。”

挂了电话，他看向谢轻舟，语速极快：“城郊河边发现一具男尸，手里也攥着半片白玫瑰花瓣，可能死因与三年前‘花祭案’的受害者一样。”

谢轻舟心里一沉，转身从柜台里拿出一个密封袋，小心地把门口的白玫瑰装进去，拉上拉链时，指尖微微发颤，却还是抬头看向沈万里，眼神很坚定：“我懂花的习性，这束花里肯定还有没被发现的线索，比如花粉残留，或者花茎上的指纹，我会小心保存，如果你有需要，我在店里等你。”

沈万里看着她手里的密封袋，又看了看她沾着花瓣碎屑的指尖，沉默了两秒，从口袋里掏出笔和便签，飞快地写下一串号码：“这是我的私人电话，有任何发现，不管几点，立刻打给我。”

他把便签递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指腹，两人都愣了一下，又飞快地移开视线。

“我走了。”

沈万里拉开玻璃门，冷雨瞬间扑在脸上，他正要冲进雨幕，手腕却突然被轻轻拉住——“等等！”

雨丝顺着玻璃门的缝隙飘进来，落在谢轻舟的发梢，她却没在意，只睁着清亮的眼望着他，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认真：“别嫌麻烦，有些花的细节，可能比你们想的更重要。”

谢轻舟在便签纸上飞快写下一串数字，字迹清秀却透着急切：“这是我的电话号，你刚才只给了我你的......我比你更懂花，如果有需要，你也可以随时打给我”。

她把便签塞进沈万里掌心，指尖不小心蹭过他指腹的薄茧，又飞快收回手，往后退了半步。

沈万里点了点头，黑色的身影很快被密集的雨丝吞没，只留下门口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谢轻舟站在门口，指尖攥着那张写着号码的便签，纸角被沈万里手心的雨水浸湿得发皱，方才与他指尖相触的微凉触感，却像浸了雨的墨，在皮肤上晕开散不去的凉意。

她低头看向手里的密封袋，白玫瑰的花瓣在透明塑料下泛着发灰的白，花茎底部没被泥点遮住的地方，竟隐约有个极浅的刻痕——不是自然磨损，倒像被什么东西细细划出来的，只是雨水泥点盖着，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雨还在下，砸在青石板上的声响裹着巷口的风声，让花坊门口的暖光都显得发虚。

她抬手把密封袋举到灯下，试图看清那道刻痕的形状，指尖刚碰到塑料面，却忽然想起沈万里临走前的眼神——他说 “城郊河边发现女尸” 时，眼底除了急切，似乎还藏着一点她读不懂的沉郁，像这雨幕下的深巷，不知道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