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岁之后，我的膝盖就像台生了锈的旧机器，爬两层楼梯都得扶着栏杆缓一缓。可今天不一样，婷婷走在前面，浅蓝色的连衣裙被山风掀得轻轻晃，她回头喊“妈妈快些”时，马尾辫上的珍珠发绳闪着光——那是她十八岁生日时我送的礼物，她说“妈妈选的，我天天都戴”。我攥着登山杖的手瞬间有了劲，连背上塞满零食的双肩包都不觉得沉了。
“婷婷，等等妈妈！”我笑着加快脚步，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十八年了，从福利院抱回那个五个月大的小婴孩开始，我就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她。她夜里哭闹，我抱着她在客厅走整夜；她第一次学钢琴，我陪着她练到手指发红；她高考前压力大，我每天早起给她熬燕窝……连李国伟都说“你对婷婷，比亲妈还上心”。
结婚五年没孩子，是我心里的一道疤。当年李国伟查出弱精症，我抱着他说“没关系，我们收养一个”，其实夜里偷偷抹了无数次眼泪。直到在福利院见到婷婷，她裹在小被子里，小手攥着我的手指不放，我当场就红了眼。这十八年，我把她宠成了公主，她也成了我支撑这个家的唯一理由——哪怕李国伟早就变了。
我知道李国伟的心思不在这个家了。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衬衫上偶尔沾着陌生的香水味，手机总是调成静音。有次我半夜起来喝水，听见他在阳台打电话，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却不是对我。我没戳破，总想着“等婷婷再大些”“等婷婷上了大学”，可这一等，就等了十年。
“妈妈，你看！”婷婷突然停在山顶的悬崖边，指着远处翻涌的云海，“站在这里拍照，肯定能拍到‘一览众山小’的感觉！你穿这件米色风衣特别好看，我要把妈妈和最好的风景拍下来。”
我喘着气走过去，刚把背包卸下来歇口气，婷婷就拉着我的胳膊晃了晃。她的手很软，和小时候一样，可不知怎么，我心里莫名发慌——那悬崖边的石头只有半个脚掌宽，风一吹，能听见下面山谷传来的呼啸声。“婷婷，这里太危险了，我们换个地方拍好不好？”我往后退了退，下意识想拉她远离悬崖。
“哎呀不危险的！”婷婷皱着小眉头，拉着我的手轻轻摇，“妈妈你小心点站，我会扶着你呀。拍完我们就吃你给我带的抹茶饼干，还有草莓大福，好不好？”
她眼里的期待像星星，我怎么舍得拒绝。十八年了，她想要的，我从来没有说过“不”。“好，那妈妈小心点。”我慢慢挪到石头上，调整着姿势，刚想回头说“可以拍了”，余光突然瞥见旁边的树林里窜出一道黑影——是李国伟。
他怎么会在这里？早上出门时，他明明说“公司有紧急会议，你们娘俩玩得开心点”，还特意给婷婷塞了两百块钱，说“给妈妈买瓶水”。
李国伟一步步朝我走来，脸上没有了平时的温和，嘴角勾着一抹狰狞的笑，那笑容像淬了毒的冰，扎得我浑身发冷。“林可欣，你终于来了。”他开口，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兴奋，手里还攥着一张纸——我上个月签的意外险保单。
我还没反应过来，婷婷突然松开我的手，像只轻快的小鸟，欢快地奔到李国伟身边。她仰着小脸，眼里满是邀功的得意：“爸爸，我棒不棒？我就说林可欣很好骗，你看她不仅来了，还帮我背了这么多零食，有我最爱的抹茶饼干和草莓大福呢！”
“爸爸？”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得我浑身发麻。我手里的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屏幕摔得裂开蛛网。我看着婷婷，又看看李国伟，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十八年的母女情深，难道只是一场戏？
李国伟拍拍婷婷的肩膀，眼神里的宠溺和刚才的狰狞判若两人。他甚至伸手帮婷婷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我的女儿当然厉害，比这个没用的黄脸婆强多了。”
“为什么……”我终于找回了声音，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砸在衣服上晕开小水渍，“李国伟，婷婷，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对你们还不够好吗？我把婷婷当成亲生女儿，养了她十八年！我为这个家付出了这么多，你们为什么要骗我？”
婷婷皱了皱眉，脸上没了刚才的可爱，反而多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冷漠。她从我的背包里掏出一包抹茶饼干，撕开包装纸塞进嘴里，咀嚼的动作带着一丝轻蔑：“好？林可欣，你也太自我感觉良好了。要不是你有点钱，有市场部总监的位置，我爸爸怎么会跟你结婚？你以为我真的喜欢你给我买的那些破东西吗？我不过是看在我爸爸的面子上，陪你演了十八年的戏罢了。”
“演了十八年的戏？”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些温馨的画面在脑海里翻涌——婷婷第一次喊“妈妈”时，我激动得哭了；她高考考上重点大学，抱着我说是“妈妈的功劳”；她十八岁生日许愿，说“希望妈妈永远健康”……原来全都是假的，全都是我一厢情愿的幻想。
李国伟嗤笑一声，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手里的保单在我眼前晃了晃：“林可欣，事到如今，我也不妨让你死个明白。你觉得我当初跟你结婚是因为爱你？别做梦了！我看上的，是你家的条件能帮我铺路，是你总监的位置能给我带来资源！要不是你家有钱有势，你以为我会跟你过这么多年？”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冷，像淬了毒的刀：“还有婷婷，你以为她是我们从福利院收养的？错了！她是我和李芸的亲生女儿！李芸是我初恋，当年她身体不好，没办法正常怀孕，我们就做了试管，生了婷婷。要不是需要一个合法的身份把她带大，要不是需要你这个傻子帮我养女儿、帮我在公司站稳脚跟，你以为你能安稳当这么多年李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