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生年代张桂芬是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憋醒的。喉咙里像是卡了团烧红的炭，
每呼吸一下都带着刺疼，她费力地睁开眼，入目不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
也不是儿子家那间逼仄的储物间。而是糊着旧报纸的土坯墙，墙皮卷着边，
露出里面暗黄色的泥胎，墙角还挂着一串风干的红辣椒和几瓣大蒜，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火气和煤油味。她动了动胳膊，只觉得浑身酸软，
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身下垫着的是粗布褥子，硬邦邦的，却带着阳光晒过的暖乎气。
这不是她的身体！张桂芬猛地坐起身，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引入眼帘的是一双纤细、骨节分明的手，掌心有薄茧，是常年干活磨出来的，
但绝不是她那双布满裂口、指关节肿大变形的手！她记得自己的手，因为常年在地里刨食，
在灶台前操劳，五十多岁的年纪，却比村里七老八十的老太太的手还要粗糙，冬天一冻，
裂口能渗出血来。“醒了？醒了就赶紧起来烧火做饭，太阳都晒屁股了，还躺着挺尸！
”门口传来一个尖利又熟悉的声音，张桂芬浑身一僵，这个声音，是她婆婆李秀兰！
可李秀兰不是在她五十岁那年就因为肺癌去世了吗？去世前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说话都没力气，怎么会有这么洪亮的嗓门？她抬头看向门口，
一个穿着蓝色土布褂子、梳着齐耳短发的女人站在那里，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
脸色有些蜡黄，眼角有淡淡的细纹，但眼神很亮，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这不是老年的李秀兰，这是年轻时的她！张桂芬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
她环顾四周，土炕、木桌、墙上挂着的印着“农业学大寨”的挂历，
还有桌角放着的一个掉了瓷的搪瓷缸子，
缸子上印着“劳动最光荣”五个红色的大字——这些东西，都是她年轻时候家里的摆设！
她颤抖着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光滑，没有皱纹，没有老年斑。她又掀开被子，
看了看自己的腿，虽然纤细，但很结实，没有因为常年劳累落下的风湿疼。她重生了？
她竟然重生回了八十年代？“发什么愣？赶紧的！建军去隔壁村帮他王哥盖房子了，
早饭还没吃呢，你想饿死他啊？”李秀兰见她不动，又催促了一句，
语气里带着惯有的不耐烦，但张桂芬却从那不耐烦里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张建军！
这个名字像一把刀子，瞬间刺穿了张桂芬的心脏。她的丈夫，张建军。
一个在外人眼里讲义气、好面子的“实在人”，可只有张桂芬知道，
这个“实在人”对自己的家人有多刻薄。上辈子，她就是在媒人的撮合下，
稀里糊涂嫁给了张建军。结婚后，张建军的“好面子”就成了压在她身上的一座大山。
村里谁家有事，他跑得比谁都快，张家盖房他去帮忙搬砖，李家娶媳妇他去帮忙张罗，
王家老人去世他去帮忙抬棺，哪怕自己家里的活儿堆成山，他也不管不顾。有一次，
她怀着孕，大着肚子在地里割麦子，天热得像个火炉，她头晕眼花，差点中暑，
让邻居去叫张建军回来帮忙，结果张建军正在隔壁村帮他“兄弟”修拖拉机，
说什么“兄弟的事就是我的事，不能掉链子”，硬是等到天黑才回来。
回来后不仅没问她一句累不累，反而嫌她晚饭做得晚了，摔了筷子就骂。
家里的家务、地里的农活，全都是她一个人的事。张建军油瓶子倒了都不扶，
还总说“男人是干大事的，这些鸡毛蒜皮的家务事就该女人做”。她就像个陀螺，
被生活抽打着，不停旋转，从年轻到年老，从未停歇。她生了儿子张明，生了女儿张燕，
一把屎一把尿把他们拉扯大。儿子长大后去当了兵，女儿远嫁他乡，
她以为自己的任务终于完成了，可以歇口气了，可张建军还是老样子，
依旧在外人面前充大方，家里的钱他随手就借给“兄弟”，从不跟她商量。
她一辈子省吃俭用，舍不得买一件新衣服，舍不得吃一口好东西，
把所有的一切都奉献给了这个家，可到头来，她得到了什么？儿子结婚后，
嫌她干扰夫妻感情，让她住进了储物间；女儿远嫁，
一年到头也回不来一次；张建军更是对她冷暴力，除了要钱，几乎不跟她说话。她生病了，
张建军说她是装的，想偷懒；她腰疼得直不起来，张建军说她是干活没力气，活该。
六十岁那年，她因为长期劳累，得了严重的胃病和风湿，躺在床上不能动。
张建军不仅不照顾她，反而跟儿子抱怨她“拖累人”。儿子不耐烦，女儿没时间，
她躺在冰冷的储物间里，看着窗外的月亮，突然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活得太窝囊了，太不值了。
她为了丈夫，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活了一辈子，却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一天。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于是，在一个寂静的夜晚，她喝了半瓶农药，
结束了自己劳累又憋屈的一生。临死前，她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为自己活一次。“桂芬？
你咋了？脸色这么难看？”李秀兰见她半天没反应，脸色苍白，眼神空洞，不由得有些担心，
语气也软了下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今天就别下地了，在家歇着？
”张桂芬猛地回过神，看向李秀兰。上辈子，她和李秀兰的关系并不好。
李秀兰也是个苦命的女人，嫁给张建军的父亲后，就一直被婆婆欺负，
丈夫也是个大男子主义，家里的活儿全靠她一个人。后来丈夫去世，
她一个人拉扯张建军长大，吃了不少苦。或许是同样的遭遇，
让李秀兰对张桂芬有着一种复杂的感情。她既希望张桂芬能撑起这个家，帮她分担压力，
又看不惯张桂芬对张建军的“纵容”。两人经常因为家务事、地里的活儿吵架，
关系一直很紧张。但张桂芬记得，李秀兰其实是个很聪明、很好学的女人。她没上过学，
却对识字有着异常的渴望。张桂芬结婚后，李秀兰经常拿着张桂芬的旧课本，
让她教自己认字。她学得很快，没多久就能认不少字了，
甚至还能看懂报纸上的一些简单寻人启事。可惜，那时候的张桂芬，
自己都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根本没心思管李秀兰。后来李秀兰得了肺癌，弥留之际，
还拉着张桂芬的手，说自己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好好读书，没能走出这个小山村。
看着眼前年轻的李秀兰，张桂芬的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上辈子，
她们都是被大男子主义压迫的女人，都是为了家庭牺牲自己的可怜人。既然老天让她重生了，
她不仅要为自己活一次，也要帮一帮李秀兰，让她也能实现自己的愿望。“妈，我没事，
就是刚醒，有点懵。”张桂芬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这就起来做饭。”她掀开被子，下了炕。虽然身体还有些虚弱，
但她的眼神却变得无比明亮。八十年代，这是一个充满机遇的年代！
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吹遍了大地，虽然这个小山村还很落后，但她知道，用不了多久，
一切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她记得，再过几年，村里就会分田到户，
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她记得，城里会出现很多个体户，
做生意的人会越来越多；她记得，后来会有很多人出去打工，赚回了大钱，
盖了新房；她记得，国家会普及义务教育，鼓励人们读书学习……这些，都是她的依仗。
她知晓未来的政策，知晓未来的发展趋势，她要利用这些，改变自己的命运，
改变这个家的命运！张桂芬走到灶台前，拿起火柴，点燃了柴火。火苗“噼啪”作响，
映照着她的脸庞，也照亮了她心中的希望。张建军，这一世，我不会再像上辈子那样，
对你百依百顺，为你做牛做马。你想在外人面前充大方，想帮你的“兄弟”，可以，
但请不要拿我的血汗钱，不要牺牲我的利益！这个家，不是我一个人的，
你也必须承担起应有的责任！还有婆婆李秀兰，这一世，我会帮你识字，帮你学习，
让你也能看看外面的世界，让你知道，女人不仅仅是为了家庭而活，
也可以有自己的追求和梦想！我张桂芬，这一世，要为自己活！2 婆媳同心早饭很简单，
玉米糊糊稠得能插住筷子，配上腌得发黑的老咸菜，还有两个硬邦邦的窝窝头。
张建军昨晚说要去帮王哥盖房，特意嘱咐张桂芬“多做两个，男人干活费饭”。
张桂芬刚把碗筷摆好，院门口就传来一阵“咚咚”的脚步声，张建军裹着一身尘土回来了，
灰褂子上还沾着几片草叶，进门就嚷嚷：“桂芬，饭呢？饿死我了！王哥家那房梁，
比磨盘还沉，我一个人扛了三根！”他一边说一边往桌边冲，拿起窝窝头就往嘴里塞，
噎得直翻白眼，张桂芬递过玉米糊糊，他“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碗，才缓过劲来，
又开始吹嘘：“你是没见，王哥见了我直夸，说‘建军啊，还是你实在，
我那些亲戚来了都躲着干活，就你往前冲’！”张桂芬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糊糊，没搭话。
上辈子她听这话，只会心疼他累着，赶紧给他盛饭倒水，现在只觉得可笑——王哥家盖房，
他儿子儿媳都在家，凭啥让你一个外姓人扛房梁？“对了，”张建军突然一拍大腿，
差点把碗震翻，“桂芬，下午你去地里把那垄玉米浇了，我得去李叔家帮忙修拖拉机，
他儿子昨天崴了脚，没人手。”张桂芬手里的筷子顿了顿，抬眼看向他，
眼神平静得像村口的老井：“李叔家的拖拉机，是拉化肥用的吧？他家化肥拉回来，
是给自家地里用，还是给你用？”张建军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问，
挠挠头：“那不管，李叔开口了，咱能不去？都是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
我张建军在外头，就靠一个‘义’字！”“义字？”张桂芬放下筷子，声音不高，
却让张建军的吹嘘戛然而止，“那我问你，咱家地里的玉米，快旱死了，你啥时候管过？
我昨天去浇水，水管子破了，我一个人扛着新管子走了二里地，你在哪？在王哥家扛房梁。
”“还有，上个月我发烧到39度，躺炕上起不来，让你去村头买药，你说赵婶家孩子满月，
你得去帮忙张罗，结果我硬扛了一天，烧得说胡话，你半夜回来，还嫌我没给你留饭。
”张桂芬一桩桩一件件地说，语气没带半点哭腔，倒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
可张建军的脸却越涨越红，从耳朵根红到了脖子。李秀兰坐在一旁，扒拉窝窝头的手也停了，
偷偷抬眼瞅着张桂芬，眼神里满是惊讶。这还是那个连大气都不敢喘的桂芬吗？
“你……你这女人，怎么翻旧账！”张建军急了，拍着桌子站起来，“男人在外头交朋友，
那是为了咱家好！以后咱家有事，还能指望这些兄弟帮忙呢！”“指望他们？”张桂芬笑了，
笑得有点凉，“去年咱家盖猪圈，我跟你说让你找王哥、李叔来搭把手，你说他们忙，
结果呢？王哥在家跟人下棋，李叔在村口晒太阳。最后还是我跟妈两个人，
一砖一瓦垒起来的，你忘了？”张建军被堵得说不出话，憋了半天，
憋出一句：“你头发长见识短！跟你说不通！”说完，抓起一个窝窝头，狠狠咬了一口，
转身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喊：“下午别忘了浇玉米！”院门关得“哐当”一声，
震得窗纸都颤了颤。李秀兰这才小声开口：“桂芬，你跟他置气干啥？他就那样，
一辈子改不了的驴脾气。”张桂芬端起碗，喝了口玉米糊糊，语气轻松：“妈，我不是置气，
我是让他知道，这个家不是我一个人的。他想当‘大善人’，行，
别拿咱们娘俩的血汗当人情。”她顿了顿，看向李秀兰，眼睛亮了亮：“对了妈，
你不是想识字吗？下午我浇完玉米，就教你写自己的名字，咋样？”李秀兰的眼睛瞬间亮了，
手里的窝窝头都忘了啃：“真……真的？我能学会吗？”“肯定能！”张桂芬点头，
“你比我聪明多了，我教你写‘李’字，上面一个‘木’，下面一个‘子’，简单得很！
”李秀兰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连连点头：“好！好！
那我下午就把你那本旧课本找出来！”下午，张桂芬扛着锄头去地里，刚走到半路，
就听见村口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夹杂着女人的哭声和男人的骂声。她心里咯噔一下，
隐约觉得不对劲，加快脚步往村口走。只见村口的大槐树下，围了一圈人，
李叔家的拖拉机斜斜地撞在墙上，车头瘪了一块，玻璃碎了一地，张建军蹲在一旁，
灰头土脸的，手里还攥着个扳手，脸上一道黑印子，不知道是油还是土。
李婶坐在地上哭天抢地：“我的老天爷啊！这拖拉机是俺家去年刚买的，花了八百块啊！
你说你不会修，逞啥能啊！现在撞坏了，你赔得起吗？”张建军急得脸都白了，
站起来辩解：“我咋不会修？我看王哥修过！谁知道它突然往前窜了！
”“你看王哥修过就会了？那你看人家吃饭，咋没见你饱呢！”李婶哭得更凶了，“俺不管，
你得赔！八百块，一分都不能少！”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建军也是，
自己家的活不干，瞎逞能”“可不是嘛，李叔家儿子崴了脚，不会等他好了再修？
”“这拖拉机撞成这样，八百块都不一定够修”。张桂芬挤进去，看着眼前的场景，
心里竟没半点同情，反而觉得有点好笑。上辈子这事也发生过，
只不过那时候张建军找王哥、李叔他们凑了钱，把拖拉机修好了，可家里却欠了一屁股债，
她省吃俭用了一年才还清。这一世，她可不会再为他的“好面子”买单。张建军看见张桂芬，
像是见了救星，赶紧跑过来：“桂芬，你来了！快，回家把咱家那二百块钱拿来，先给李婶，
剩下的我再想办法！”“咱家哪来的二百块钱？”张桂芬挑眉，“上个月卖棉花的钱，
你不是借给王哥娶儿媳妇了吗？说‘兄弟有难，不能不帮’。”张建军的脸瞬间僵了，
他忘了这茬了。李婶一听，哭得更厉害了：“好啊张建军！你有钱借别人，没钱赔我拖拉机！
今天你不给钱，我就去你家搬东西！”“别别别！”张建军急得直跳脚，拉着张桂芬的胳膊，
语气软了下来，“桂芬，你想想办法，咱不能让人家看笑话啊！我这脸往哪搁？
”张桂芬甩开他的手，走到李婶面前，语气平静：“李婶，建军确实不对，
不该没学会就瞎修拖拉机。但这钱，咱得说道说道。他是来帮你家干活的，
又不是故意撞坏的，按道理，你家也得承担一部分。”“我承担？”李婶瞪大了眼，
“是他自己要修的，我又没逼他！”“他是好心帮忙，可你也没拦着啊。”张桂芬笑了笑，
“再说了，拖拉机突然窜出去，说不定是本身就有毛病，不一定全是建军的错。要不这样，
咱找个懂行的来看看，到底是啥原因，该谁赔，赔多少，咱按道理来。”周围的人一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