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燕推开家门，一股冰冷的压抑感扑面而来。
密码锁“滴”的一声轻响，在这死寂的空气里显得格外突兀。
这栋位于市中心顶层的豪华平层，一百八十平米，却空旷得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个昂贵、冰冷的陈列馆。
傅谨言就坐在客厅那张意大利进口的牛皮沙发上。
他双腿交叠，昂贵的定制西装上没有一丝褶皱，手腕上那块百达翡丽的表盘，在冷白色的灯光下折射出金属的寒光。他明明只是安静地坐着，周身的空气却带着寒意，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降至了冰点。
他面前的茶几上，一杯咖啡早就冷透了。
沈燕在玄关处站定，换鞋的动作都下意识放轻。她将手里那个洗得发白的旧布袋放在地上，里面是舅妈换下来的衣物。布袋旁边，是傅谨言随手放在地上的定制款公文包，皮质光滑，线条挺括，和她的布袋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你去哪儿了？”
他的声音里没有半分温度，每个字都像是冰珠子，敲在沈燕的耳膜上，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
沈燕换鞋的手顿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我舅妈病了，在医院陪了她一天。”
“医院？”
傅谨言眉峰微不可察地一动，从沙发上站起身。
一米八八的身高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他一步步走来，昂贵的定制皮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哒、哒、哒”的轻响。每一下，都精准地敲击在沈燕紧绷的神经上。
他停在沈燕面前，垂下眼，那眼神没有丝毫温度，只是从头到脚地打量她，评估她。
随即，他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头发，轻轻嗅了嗅。
沈燕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胃里一阵翻搅。
“一股消毒水和廉价盒饭的馊味儿。”
他退后一步，那张英俊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他甚至还抬起手，用指尖掸了掸自己刚才靠近过沈燕的那侧肩膀，那个动作，仿佛沾上了什么看不见的脏东西。
这个轻描淡写的动作，比任何恶毒的言语都更伤人。
“沈燕，”他叫她的全名，这是他不耐烦的预兆，“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今天晚上有个重要的饭局？”
“我……”沈燕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疼。
“你把我的话当什么了？”他的质问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他拿出手机，点亮屏幕，将通话记录页面直接怼到沈燕眼前。一长串的“已拨出”记录，密密麻麻，全是他的名字。
“我给你打了十几个电话，你为什么不接？”
“我手机调了静音，医院里人多手杂，我没注意……”
“没注意？”他发出一声冷笑，打断她的解释，“有什么事，能比我的事更重要？你那些穷亲戚？”
“穷亲戚”三个字，比利刃更锋利，狠狠扎进沈燕的心脏。
沈燕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三年前的那个夏天，仿佛又在眼前重现。父亲的公司破产，家里被追债人堵得水泄不通，门被砸得砰砰作响。她和父母躲在昏暗的房间里，连呼吸都觉得是错。就在他们最绝望的时候，是舅舅和舅妈，带着几个亲戚，揣着东拼西凑来的、还带着体温的几万块钱，敲开了她家的后窗。那些钱，皱皱巴巴，是他们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养老钱、孩子的学费。
也就是在那天晚上，傅谨言如天神般降临。他穿着一尘不染的西装，身后跟着几个保镖，轻而易举地赶走了所有债主，然后递给她父亲一张支票。那上面的数字，是他们一辈子都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
从那时起，她就成了他身边的人。她曾天真地以为，那是灰姑娘遇到了王子，是爱情的开始。后来才明白，那不过是一场明码标价、冷冰冰的不对等交易。
“谨言，那是我舅妈，从小看着我长大的舅妈，她……”
“她死了吗？”
他面无表情地打断她，说出的话恶毒至极。
沈燕怔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傅谨言完全没在意她的反应，继续用那种冰冷的语调说：“没死就别拿来当借口。为了等你，我推掉了和王总的会面，你知道城南那个项目对我多重要吗？”
沈燕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张她曾痴迷过的，英俊得无可挑剔的脸，此刻却显得无比陌生。
“一个项目，比一条人命还重要？”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人命？”
他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荒谬和不屑。“沈燕，别太高看自己了。你，还有你那些家人的命，在我这里，一文不值。”
一文不值。
原来，在他心里，她和她的家人，就是这样的存在。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屏幕，上面清晰地跳动着“薇薇”两个字。
只是一瞬间，傅谨言脸上所有的冰霜都融化了。他接起电话，转身背对着沈燕，连声音都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是她从未听过，也从未奢望过的珍视和紧张。
“薇薇，怎么了？别哭，有我呢，慢慢说。”
沈燕站在他身后，听着那个温柔到陌生的声音，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原来，他不是天生冷漠，他只是把所有的温柔和耐心，都给了另一个人。
他一边听，一边焦急地踱步到窗边。
“……什么？你又做噩梦了？梦到那天的事了？”
“不怕不怕，都过去了，我马上过去陪你。”
“好，在家等我，我十五分钟就到。”
挂了电话，他转过身来，脸上的温柔荡然无存。他看沈燕的神情又恢复了那种彻骨的冰冷，刚才那个柔情万种的男人，只是她的一场幻觉。
他快步走到玄关的柜子旁，从西装内袋里抽出皮夹，又从皮夹里抽出一叠厚厚的人民币，看也不看，直接扔在柜子的台面上。
“啪”的一声轻响，那叠红色的钞票散开了一角，刺得沈燕眼睛生疼。
“拿着。”他命令。
沈燕死死地盯着那堆钱，没有动。“这是什么意思？”
“去买几件像样的衣服，找个高级会所做个全身spa，把你身上这股穷酸味儿给我洗干净了。”
他的话语是淬了毒的刀子，一刀刀凌迟着她仅剩的自尊。
“我不想下次在床上，闻到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说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别再让你那些亲戚来烦我，我没兴趣给扶贫办捐款。”
门被“砰”地一声甩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巨大的关门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响，震得沈燕耳膜嗡嗡作响。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感觉全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了，手脚冰凉，身体一点点变冷。
玄关柜子上的那叠红色钞票，像一团烧得正旺的火，灼烧着她的眼睛。
那是对她的施舍，也是对她最大的侮辱。
沈燕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双腿都开始发麻。
她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伸出手，拿起那笔钱。崭新的人民币，带着油墨的清香和傅谨言皮夹里惯有的冷杉木香气。
然后，她转身，走向客厅的落地窗。
她拉开厚重的窗帘，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窗户。
深夜的冷风猛地灌了进来，吹乱了她的头发，也吹走了她眼底最后一点温度。
楼下是精心打理过的花园，黑色的泥土和昂贵的绿植在路灯下静谧而优雅。
沈燕看着手里的钱，一张，一张，又一张。
她松开手。
红色的纸片在空中翻飞，打着旋儿，然后无力地飘落。它们散落在楼下的花园里，有的落在名贵的花瓣上，有的掉进湿润的泥土里，很快就被夜色与尘埃玷污。
沈燕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心里某个地方，也跟着空了。
这三年的隐忍、顺从、自我欺骗，在这一刻，终于走到了尽头。
她拿出手机，屏幕的冷光照亮了她毫无血色的脸。
她找到傅谨言的号码，手指在屏幕上敲下几个字，没有丝毫犹豫。
“傅谨言，我们结束吧。”
点击，发送。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不到一分钟，手机震了一下。
屏幕上亮起一条新信息，来自他。
只有一个字。
“好。”
冷酷，利落，一如既往。
沈燕看着那个字，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