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高山流水
醉仙楼的门槛快被慕名而来的豪客踏破，金银如流水般涌入柳三娘的囊中。
柳三娘将云裳护得极紧，等闲人物，纵是掷下千金，也难换她一面，更别提单独作陪了。
这愈发吊足了众人的胃口，也将她的身份抬得越来越高。
沈青霜的生活倒是一如既往，抚琴、教习或者应柳三娘之命为重要的客人献艺。
她偶尔在廊下遇见匆匆走过的云裳，两人目光交汇，云裳点头示意，算是打过了招呼。
沈青霜心下明白，柳三娘这是待价而沽。
她只是在等待，等待一个能让云裳“心甘情愿”露面作陪的人物。
夜晚，醉仙楼迎来了又一场喧嚣***。
沈青霜刚奏完一曲，正欲歇息，便被柳三娘使来的小丫鬟急急叫到了后院。
柳三娘今日打扮得格外郑重：“霜姑娘，快，随我来。
有位极尊贵的客人点了云裳的牌子。”
“是哪位大人？”
她轻声问。
“是……靖安侯爷府上的人来传的话，但侯爷本人似乎是微服而来，化名‘谢明之’。
你千万仔细着，侯爷的脾气……京城里可是有名的。
伺候好了，天大的恩赏；若有半点差池，你我……”她没再说下去，只拍了拍沈青霜的手背，意思不言而喻。
这位爷的名声，她自然是听过的。
年纪轻轻便官拜摄政王，军功赫赫，圣眷正浓。
更兼容貌俊美，风流之名与其权势一样显赫。
只是他向来恣意狂放，行事不循常理，是京中最耀眼也最难以捉摸的人物之一。
没想到他竟会屈尊降贵，化名来到这醉仙楼。
她立刻明白了柳三娘如此紧张的缘由，在这京城，还没有谁敢驳靖安侯的面子。
“青霜明白了，定会小心应对。”
她沉声应道。
柳三娘略松了口气，吩咐丫鬟们准备最好的茶水点心，务必样样精致。
不多时，一切准备停当。
拢香阁熏炉里燃着鹅梨帐中香，珠帘低垂。
沈青霜先在珠帘外一侧的琴案后坐下，调试音弦。
云裳在房间中央铺着的锦垫上跪坐着，琵琶置于膝上。
紧接着，传来柳三娘的声音：“谢公子，您里边请，云裳姑娘己候着您了。”
来人穿着一身玄色锦袍，衣领袖口处用暗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
他身量极高，眼尾微挑，看人时带着几分审视味道，仿佛世间万物入他眼，又皆不入他心。
墨发以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几缕碎发随意垂落额角，却丝毫不显凌乱，反添几分落拓不羁的风流态。
柳三娘赔着笑：“谢公子，这就是云裳。
云裳，还不快见过谢公子。”
云裳依言起身，盈盈一礼：“云裳见过谢公子。”
“谢明之”他并未立刻叫她起身，而是绕着她缓缓踱了半步。
“云裳……”他声音低沉悦耳，“倒是名不虚传。”
他将手中折扇轻轻一抬，虚扶一下，“姑娘请起。”
云裳首起身。
萧珩自顾自地在主位的软榻上坐下，柳三娘亲自上前斟酒。
“听闻姑娘琵琶一绝，尤擅古曲《高山流水》？”
萧珩执起酒杯，看着杯中清冽的酒液，似是不经意地问道。
云裳道：“略知一二，不敢称绝。”
“哦？”
萧珩挑眉，“可是据谢某所知，能弹出‘裂石穿云’之势的，可非‘略知一二’所能及，姑娘过谦了。”
“公子谬赞。”
云裳没料到对方会对那日的表演如此了解。
萧珩轻笑一声：“是不是谬赞，须得亲耳听过方能作准。
不知谢某可有这个耳福，听姑娘独奏一曲《高山流水》？”
云裳道：“献丑了。”
她重新跪坐于锦垫上，清越的琴音自她指尖流淌而出，清霜也适时地做一些伴奏。
她的技法臻至化境，起调平和舒缓，似山间清泉潺潺流淌。
渐渐地，曲调转高，仿佛攀登险峰，视野豁然开朗，见得群山巍峨，云海翻腾。
萧珩闭目聆听，曲终良久，他才缓缓睁开眼，抚掌轻赞：“好。
琴音妙，心绪更妙。
只是谢某有一问。”
云裳抬头望去：“公子请讲。”
“《高山流水》，本是知音相酬之曲，志在山水之乐。
为何姑娘的琴音里，”他微微前倾身体，“却藏了万壑松风般的……苍凉？”
云裳答道：“公子说笑了，不过是些风月闲愁。”
“是么？”
萧珩显然不信这番说辞。
他话锋一转，“这鹅梨帐中香，甜暖温腻，衬你，却嫌俗气了。”
他目光重新回到云裳身上，“倒是姑娘身上这缕冷香，蚀骨难忘。”
云裳搁在琵琶弦上的指尖微微收紧：“公子雅人深致，闻香识趣。
只是云裳陋质，唯此冷香能略掩俗尘罢了。”
一个步步紧逼，一个滴水不漏。
萧珩眼中的兴味却更浓了。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云裳面前，强大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下来。
云裳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
他伸出手，轻轻拂过她怀中琵琶的弦，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
“风月闲愁？”
他重复着她刚才的话。
“云裳姑娘，谢某领教了。”
说完，他收回手，一边往外走，一边对一旁冷汗涔涔的柳三娘道：“妈妈好本事，培养出如此可人儿。”
柳三娘愣了片刻，才忙追了出去：“公子抬爱，是她的福分。”
云裳和青霜在房间里行礼，做恭送状。
沈青霜透过珠帘，看到云裳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被萧珩指尖拂过的琵琶弦上，久久未动。
这位靖安侯爷，与以往那些醉心风月的恩客都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