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救下的女子叫林霜,曾是听雪阁的掌剑侍女。
她靠着墙壁,揉着被铁链磨破的手腕,目光却死死盯着庙外——那里的狼嗥声越来越近,像是有无数利爪在扒挠人心。
“那小哥……能对付得了吗?”
一个伙计颤声问。
他刚才看得清楚,黑暗中闪烁的绿光足有几十点,那是狼群的眼睛。
赵夯没说话,只是握紧了环首刀。
他走南闯北三十年,见过狼群围猎,那股子悍不畏死的狠劲,十个人也未必能挡。
可方才那年轻人弹指间制服镇山卫的身手,又让他生出几分莫名的笃定。
庙外,风雪更狂了。
沈砚之站在雪地里,棉袍下摆早己被雪水浸透。
他望着从西面八方围拢来的狼群,指尖摩挲着沉水玉的边缘。
这玉是母亲留给他的,说是能安神,可此刻掌心传来的温润,却压不住耳边越来越近的腥风。
头狼是匹灰黑色的巨狼,肩高近丈,额头上有道旧疤,瘸着一条后腿,显然是经历过恶战的幸存者。
它站在狼群最前方,绿幽幽的眼睛盯着沈砚之,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像在掂量眼前这猎物的分量。
沈砚之缓缓吐出一口气,白雾在冷空气中瞬间消散。
他没动,只是将沉水玉从怀里取出,捏在指间。
头狼似乎失去了耐心,猛地扬起头颅,发出一声震耳的嗥叫。
“嗷——”狼群如潮水般涌来,雪地里溅起无数雪沫,爪牙在昏暗天光下闪着寒光。
沈砚之终于动了。
他没有拔任何兵器,只是身形一晃,像片被风吹动的落叶,险之又险地避开头狼的猛扑。
同时,指间的沉水玉被他屈指弹出,不是攻向头狼,而是精准地砸在侧面一匹扑来的野狼鼻梁上。
“咔嚓”一声脆响,那狼痛得呜咽一声,翻滚着撞进雪堆里。
可这只是开始。
更多的狼扑上来,有的咬向他的腿,有的首取咽喉,腥臭的风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
沈砚之脚步变幻,看似杂乱无章,却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致命攻击。
他时而抬手,指尖弹出的铜钱(不知何时摸出的)总能敲在野狼的关节或鼻梁上;时而俯身,抓起地上的积雪,猛地扬向狼群眼睛,趁它们慌乱时,一脚踹断最前面那匹狼的肋骨。
他的动作不像是江湖上那些大开大合的武夫,反倒像在跳一支怪异的舞蹈,每一个转折都透着股举重若轻的写意。
破庙里,林霜看得最清楚。
她曾在听雪阁见过阁中供奉演练上乘轻功,可即便是阁中最快的“踏雪无痕”,也绝无这般随心所欲。
这人的步法,仿佛能与风雪相融,明明就在眼前,却又像是隔着一层雾,让人抓不住踪迹。
“他的气……”林霜突然低呼一声。
赵夯等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沈砚之周身的雪沫似乎在微微浮动,像是有层无形的屏障。
那些扑得太近的野狼,还没碰到他的衣袍,就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道弹开,摔在雪地里哼哼唧唧。
“是内家真气?”
赵夯咋舌。
他听说过练到极致的高手,能以气御物,可这般轻描淡写地逼退狼群,还是闻所未闻。
就在这时,那头狼突然改变了策略。
它不再亲自扑击,而是绕到沈砚之身后,发出一声短促的嗥叫。
狼群立刻分作两拨,一拨继续正面骚扰,另一拨则悄无声息地向破庙摸去——它们显然是想先解决更容易下手的猎物。
“不好!
它们冲庙来了!”
小马子失声喊道。
沈砚之眉头微蹙。
他本想速战速决,没想到这头狼如此狡猾。
他脚尖在雪地上一点,身形陡然拔高,竟踩着一头跃起的狼的脊背,借力扑向头狼。
头狼显然没料到他会反守为攻,瞳孔骤缩,猛地甩头,张开血盆大口咬向沈砚之的喉咙。
千钧一发之际,沈砚之左手闪电般探出,抓住了狼的耳朵,右手则成掌,带着一股劲风拍向狼的额头。
“砰!”
一声闷响,头狼发出一声凄厉的嗥叫,庞大的身躯像被巨石击中,倒飞出去,撞在一棵枯树上,树干应声而断。
狼群瞬间乱了。
沈砚之落地时,恰好挡在摸向破庙的那拨狼前面。
他没看那些狼,只是盯着挣扎着想爬起来的头狼,声音在风雪中格外清晰:“要么滚,要么死。”
头狼晃了晃脑袋,口鼻间涌出鲜血。
它看着沈砚之,眼神里不再有凶狠,只剩下恐惧。
它挣扎着站起来,对着狼群发出一声哀鸣,转身一瘸一拐地钻进了风雪里。
群狼见状,也不敢恋战,纷纷夹着尾巴逃窜,转眼间便消失在黑暗中。
雪地里只剩下沈砚之,以及满地狼藉的血迹和挣扎的狼尸。
他喘了口气,弯腰捡起掉在雪地里的沉水玉。
就在指尖触碰到玉的瞬间,他突然“咦”了一声——玉的边缘竟缺了一小块,显然是刚才弹击野狼时崩裂的。
这玉质地坚硬,寻常刀剑都难留下痕迹,没想到竟会被一头狼的骨头硌碎。
沈砚之摩挲着缺口,眼神暗了暗。
母亲说这玉能护他周全,看来终究是信不得。
“恩公!”
林霜一瘸一拐地走出庙门,身后跟着赵夯等人。
她看着满地狼尸,又看看沈砚之,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深深一揖:“大恩不言谢。
若恩公不嫌弃,听雪阁虽遭横祸,但山后还有处隐秘据点,可暂避风雪。”
沈砚之把玉揣回怀里,摇了摇头:“我往北去,不顺路。”
“往北?”
林霜急道,“北境现在是龙潭虎穴!
镇山卫的总领韩厉,人称‘活阎王’,最是嫉恨江湖人。
您今日伤了他的人,又救了我这听雪阁余孽,一旦被他盯上,绝无好下场!”
沈砚之笑了笑:“我本就是去见他的。”
这话一出,连赵夯都愣住了。
哪有人明知对方是活阎王,还主动送上门去的?
林霜更是脸色煞白:“恩公,您……您可知韩厉的手段?
铁剑楼楼主被他擒住后,据说被钉在城门口三天三夜,活活冻毙……我知道。”
沈砚之打断她,“我还知道,铁剑楼的账,该算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让人心头发寒的冷意。
赵夯突然想起刚才卫卒说的话——铁剑楼被抄,楼主一家……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难道这人,与铁剑楼有关?
风雪渐渐小了些,天边露出一丝鱼肚白。
沈砚之拍了拍身上的雪:“庙被你们占了,我该走了。”
“恩公留步!”
林霜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块残破的木牌,递了过去,“这是听雪阁的信物。
若恩公在北境遇到难处,可去城西‘老松客栈’,找掌柜的出示此牌,他会尽力相助。”
沈砚之看了看木牌,上面刻着半片雪花,边缘同样残缺。
他没接,只是道:“留着吧,或许听雪阁还有用得上的时候。”
说罢,他转身踏入尚未散尽的风雪里,棉袍的背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青崖山的隘口尽头。
赵夯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喃喃道:“这小哥……到底是何方神圣?”
林霜握紧了那块木牌,眼神复杂。
她想起师兄苏夜白临走前的话:“若遇持沉水玉者,可托之以听雪阁性命。”
当时她不解,如今却隐约明白了什么。
破庙里,火堆依旧噼啪作响。
赵夯让伙计们收拾东西,准备趁天亮点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小马子突然指着沈砚之刚才坐过的地方,叫道:“当家的,你看!”
那里的雪地上,留着三枚铜钱,整齐地排成一行。
而在铜钱旁边,还有一小片碎玉——正是沉水玉崩裂的那一角。
赵夯捡起碎玉,只觉入手温润,仿佛还带着那人的体温。
他叹了口气,把碎玉揣进怀里:“走吧。
这青崖山,以后怕是更不太平了。”
而此刻,沈砚之己走出隘口。
他回头望了眼被风雪笼罩的青崖山,又摸了摸怀里的沉水玉。
玉己碎,前路茫茫。
但他知道,有些债,必须讨。
有些人,必须见。
北境的风,比青崖山的雪,更冷。
而他的路,才刚刚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