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风卷起尘土,夹杂着水泥碎屑的味道。
推土机的轰鸣声不绝于耳。
几天前,这里还是那片邢子岩提及的、有着数十年历史的旧街区。
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
她是为“滨海长廊”的项目而来。
这片待开发区域的一角,紧邻着计划中要保留并纳入展览的一处旧船坞。
一个戴着安全帽、面容愁苦的中年男人蹲在围挡外的马路牙子上抽烟。
谭妩川上前询问,男人在确认她不是记者或官员后,泄露出压抑的愤怒。
“岩建集团的手段……嘿。”
他摇了摇头,压低声音,“看见那边,原本有棵大槐树的地方没?
老陈家的祖屋,死活不肯搬。
结果头天晚上,儿子就被人打断了一条腿,第二天一早,老陈就乖乖签了字。”
风似乎更冷了些。
谭妩川看着男人佝偻着背慢慢走远,那句“打断了一条腿”在她耳边盘旋。
她想起邢子岩平静地说出“强制征收”的样子,一股寒意从心底悄然蔓延。
“邢总,西岸地块清表工作提前三天完成。”
助理将报告放在邢子岩的办公桌上,“没有留下任何法律上的麻烦。”
邢子岩靠在椅背上,目光掠过报告封面,并未翻开。
“效率不错。”
他语气平淡,“新码头的环评报告呢?”
“专家评审己经通过,但有几位专家对红树林保护区的边缘地带提出了异议。”
“把提出异议的专家名单给我。”
邢子岩拿起钢笔,在指尖灵活地转了一圈,“另外,安排和环保局李副局长的‘偶遇’。”
“是。”
助理记下,继续汇报:“我们收到市立美术馆的正式公函,谭妩川小姐要求确保邻近历史建筑的结构安全,并附上了详细的保护方案。”
邢子岩转动钢笔的动作停住,眉梢微挑,似乎觉得有些意外,又有点好笑。
“她动作倒快。
告诉法务和工程部,这个项目,按她的方案来。
所有保护措施,就高不就低。
费用从我个人账户走。”
助理明显愣了一下。
“邢总,这不符合流程,而且成本……”邢子岩抬起眼,目光没什么温度,让助理瞬间噤声。
“需要我重复第二遍?”
“不,不需要!”
助理离开后,办公室内侧的门被推开,一个身着干练白色西装套裙的女人走了出来。
她约莫三十五六岁,容貌姣好,一头波浪卷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眼角微微上挑,带着洞察世情的精明与一丝慵懒的风情。
她手里端着一杯咖啡,倚在门框上。
“对我们未来的‘合作伙伴’这么大方?
这可不像你,子岩。”
她语气带着熟稔的调侃。
苏曼,邢子岩最得力的副手,公司真正的二号人物,也是他去世大哥的未亡人。
邢子岩没接话,将钢笔丢在桌上,发出轻响。
苏曼走到他对面坐下,优雅地交叠双腿:“我看了谭妩川的资料和那个保护方案。
专业,严谨,而且……很有风骨。
不是那种能被轻易收买或吓倒的人。”
她笑了笑,“你这次,怕是踢到铁板了。”
“铁板?”
邢子岩嗤笑一声,望向窗外,“这世上没有真正的铁板,只看代价够不够。”
“是吗?”
苏曼慢条斯理地搅动着咖啡,“那我拭目以待。
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对待真正的明珠,用对付顽石的那一套,只会把她推得更远。”
她顿了顿,眼神略带深意。
这时,邢子岩的手机响起,屏幕上显示“邢锐”。
他皱了下眉,还是接了。
“小叔!
我车在南山赛道这边出了点事,被扣了……妈她肯定要打死我!
你快帮帮我!”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男孩带着哭腔和焦急的声音。
“定位发我。”
邢子岩言简意赅,挂了电话。
苏曼的脸色己经沉了下来,刚才的慵懒风情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属于母亲的严厉与失望:“又是那个兔崽子?
这个月第几次了?
你不能总是这样纵容他!”
“他是我哥的儿子。”
邢子岩站起身,拿起车钥匙,语气不容置疑,“我会处理。”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苏曼揉了揉眉心,疲惫中带着一丝无奈。
只有在面对这个与她相依为命,却又被小叔宠得无法无天的儿子时,她才会露出这种神情。
谭妩川收到了岩建集团工程部的正式回函,表示将全面采纳她的保护方案。
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她拨通工程部电话,对方语气恭敬却滴水不漏,只说是“上面的决定”。
“上面”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这份“配合”像一张无形的网,比首接的阻力更让人不安。
晚上,她和父亲在家中的书房喝茶。
“听说你最近和邢子岩的公司有接触?”
父亲斟着茶,状似无意地问起。
“嗯,工作上有些交集。”
父亲沉默片刻:“妩川,邢子岩那个人的世界,不是我们该深入接触的。
离他远点,保护好自己。”
“爸,我知道。”
谭妩川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声音平静,“我只是在做我的工作。
我知道界限在哪里。”
她确实知道。
邢子岩像一道强大的暗流,试图侵蚀她脚下坚实的土地。
她不会让渡自己的阵地,但前方的路,显然比她预想的更为错综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