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法庭上的“哑巴”赘婿江城中级法院,第三刑事审判庭。
空气里弥漫着旧木、灰尘和某种紧绷的、一触即碎的气息。
头顶那盏巨大的圆形顶灯洒下惨白的光,把被告席上那张年轻、绝望的脸照得毫无血色。
被告人赵磊,被控故意杀人,检方求刑,死刑。旁听席不算太满,
窃窃私语声像潮水退去后沙滩上残留的泡沫,细碎,却无处不在。目光的焦点,并非被告,
也非那位正慷慨陈词、唾沫几乎要溅到书记员脸上的著名刑辩律师钱仁,
而是——公诉席上那个穿着检察官制服,却始终低垂着头的男人。林琛。苏家的上门女婿。
“……综上所述,案发当晚,有目击证人亲眼看见被告人与被害人发生激烈争执,
时间、地点、动机,完美吻合!凶器上的指纹,被告人事后清洗衣物试图毁灭证据的行为,
无一不在指向一个冰冷的事实——被告人赵磊,就是杀害王强的凶手!
”钱仁律师挥舞着手臂,声音洪亮,带着一种舞台剧式的感染力,目光扫过审判席和旁听席,
最后,若有若无地在林琛身上停顿了一瞬,那里面混杂着轻蔑和一种胜券在握的嘲弄。
“请公诉人就辩护人意见进行回应。”审判长老陈的声音平稳,带着程序化的催促。
他看向林琛,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年轻人,从开庭就像个木头桩子,
除了必要的程序性发言,几乎没开过口,只知道翻面前那本薄薄的卷宗,
动作甚至透出一种与这庄严法庭格格不入的笨拙。旁听席上的声音更清晰了些。
“果然是个哑巴……”“苏家真是……怎么让这么个人上来丢人现眼?
”“听说在检察院就是混日子的,要不是靠着苏家的关系,这种案子能轮到他?”“嘘,
小声点,他老婆好像来了……”角落里,一个穿着浅灰色职业套装的女子静静坐着,
正是苏晚晴。她面容姣好,此刻却像是覆着一层薄霜,眼神清冷,落在林琛背影上的目光,
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一丝早已习惯的失望。家族的压力,外界的风言风语,
以及眼前这个男人长久以来的“不争气”,
几乎要将她对这个名义上丈夫的最后一点期待磨灭。今天她来,与其说是支持,
不如说是尽一种无法推脱的义务。林琛对这一切恍若未闻。他的手指,修长而稳定,
正停留在卷宗某一页的证人证言上——报案人,
也是唯一声称亲眼看到赵磊与被害人发生争执的目击者,李伟。不是这里。
他的指尖缓缓下移,掠过那些格式化的文字,停留在证言末尾,一个几乎被忽略的细节上。
询问人随口问及李伟当晚为何出现在那条偏僻的后巷,
李伟的回答是——“跟朋友约了去附近的大排档吃宵夜,路过。”大排档……林琛的脑海里,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碎片翻滚着。前世法庭上的纵横捭阖,证据链的精准拆解,
无数张或惶恐或狡诈的证人面孔……与眼前这份看似无懈可击的证言微妙地重叠、碰撞。
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像黑暗中划亮的火柴,骤然亮起。“公诉人?
”审判长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明显的不耐。钱仁律师嘴角已经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那是一种胜利在望的弧度。就在这时,林琛抬起了头。惨白的灯光落在他脸上,
那张原本显得有些温吞甚至懦弱的脸上,表情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是眼神深处,
某种沉睡已久的东西,似乎悄然苏醒。平静,却带着一种冷冽的穿透力。他站起身,
制服肩章上的检徽划过一道微弱的光。他没有看咄咄逼人的钱仁,也没有看焦灼的法官,
目光直接投向证人席上那个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的中年男人李伟。“审判长,”他的声音响起,
不高,甚至带着一点刚刚从长久沉默中脱离的微哑,却奇异地压下了法庭里所有的杂音,
“我只有一个问题,想问一下证人李伟先生。”老陈审判长愣了一下,下意识道:“可以。
”钱仁皱起眉,似乎想说什么,但林琛已经开口,问题简单得让所有人错愕:“李伟先生,
你刚才证言里提到,案发当晚十点零五分,你‘路过’案发现场那条后巷,
是因为和朋友约了去‘老地方大排档’吃宵夜,对吗?”李伟显然也没想到对方会问这个,
紧张地舔了舔嘴唇,点头:“是,是的。”“确认是‘老地方大排档’?”“确认。
”林琛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而是转向审判席,语气依旧平淡:“审判长,
我的问题问完了。”………………法庭里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完了?这就完了?
这算什么问题?确认一下大排档的名字?这能改变什么?凶器上的指纹?动机?
清洗衣物的行为?旁听席上有人忍不住发出低低的嗤笑声。钱仁律师脸上的肌肉放松下来,
几乎要摇头失笑,果然是个废物,故弄玄虚。苏晚晴放在膝盖上的手,无声地攥紧了,
指节微微发白。最后一点渺茫的希望,也彻底沉了下去。然而,
就在审判长准备示意钱仁继续发言的那一刻,林琛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
再次转向证人席,用一种近乎随意的口吻,补充了一句:“哦,对了,李伟先生。
忘了告诉你,‘老地方大排档’因为门前道路施工,从案发前一周开始,
一直到案发后第三天,都处于完全停业状态。门口挖了两米深的沟,根本过不了人。
”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落在李伟瞬间煞白的脸上。“所以,你那天晚上,
到底是怎么‘路过’那条后巷,又‘打算’去一个根本不存在营业可能的大排档吃宵夜的?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住了脖子。
钱仁律师脸上那胜券在握的笑容瞬间冻结,像是被冻硬的石膏面具,然后,
在那死寂的空气中,发出细微的、即将碎裂的声响。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
审判长老陈正要落下的法槌,僵在了半空,他愕然地看着林琛,又看向证人席,
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旁听席上所有的窃窃私语、所有的嘲弄眼神,戛然而止。
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惊愕,像是集体被施了定身咒。死寂。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法庭。
然后——“我……我……”李伟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
冷汗几乎是瞬间就从额头、鬓角涌了出来,他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瞟,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
却组织不起一句完整的话。那表情,那姿态,已经说明了一切。“嗡……”短暂的死寂过后,
是轰然炸开的哗然!旁听席像被投入巨石的池塘,声浪猛地爆发开来,压都压不住!
而在那片骤然升腾的喧嚣中,角落里的苏晚晴,猛地用手捂住了嘴,
才抑制住那一声几乎要脱口而出的低呼。她那双漂亮的杏眼,此刻瞪得大大的,
死死地盯着公诉席上那个重新低下头,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小事的男人背影。
那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惊疑和震动。他……他刚才做了什么?
这个她以为早已看清、早已放弃的“哑巴”丈夫……刚刚,
是不是徒手撕开了一道通往完全不同可能性的裂缝?林琛没有理会身后足以掀翻屋顶的声浪,
也没有去看证人席上面如死灰的李伟,
更没有注意到角落里妻子那几乎要将他背影刺穿的目光。他只是微微偏过头,视线掠过窗外。
法院高大的窗户外,一方被窗框切割开的天空,不知何时积聚起了铅灰色的浓云,
沉甸甸地压着江城的天际线。风雨欲来。他极轻地扯动了一下嘴角,
一个没有任何人察觉的弧度。这江城的天,看来,是要变了。
第二章:家族会议与“烂摊子”苏家的客厅,气氛比林琛刚经历过的刑事法庭还要压抑几分。
水晶吊灯的光芒流泻下来,照着一圈或坐或站的苏家核心成员。主位上,
岳母王美兰面沉如水,保养得宜的手指用力点着面前的一份法院传票,发出“笃笃”的闷响。
“看看!都看看!苏明,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这么简单的合同都能被人坑了,
还闹到对簿公堂!苏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王美兰的声音又尖又利,
像刀子一样刮着每个人的耳膜。站在中间,耷拉着脑袋的年轻男人就是苏明,苏晚晴的堂弟。
他哭丧着脸,小声辩解:“妈,大伯母……这真不怪我,是张胖子那个王八蛋故意下套,
货他收了,尾款拖着不给,还反咬一口说我以次充好……”“证据呢?白纸黑字的合同,
人家手里有验收不合格的报告!你空口白牙有什么用?”王美兰毫不留情地打断,
“现在人家起诉我们违约,要求赔偿不说,还要我们在行业里公开道歉!
这以后生意还怎么做?”客厅里一片沉默。在座的叔伯姑婶,要么事不关己地低头品茶,
要么眉头紧锁,却无人开口。这案子标的额不大,但牵扯到商业信誉,
而且对方证据看起来挺充分,是个典型的“赢了官司也惹一身骚”的麻烦事,谁都不想沾手。
苏晚晴坐在稍远一些的沙发上,看着堂弟那副样子,又看看家族成员们的反应,
心里一阵无力。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她在家族企业里位置尴尬,
这种涉及法律的事务,更轮不到她插嘴。王美兰环视一圈,见无人应答,火气更旺,
目光扫过角落,恰好落在刚刚进门,正准备悄无声息上楼的林琛身上。
那眼神里的嫌恶和不屑,几乎凝成了实质。“哼,家里养着个现成的‘检察官’,
关键时刻屁用没有!也不知道整天在检察院混日子,能混出个什么名堂!”这话指桑骂槐,
尖刻无比。几个旁支的亲戚闻言,也露出讥诮的神色,低声交头接耳。“就是,
听说在法庭上话都说不利索……”“晚晴也是委屈,
摊上这么个……”林琛上楼的脚步顿住了。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
既没有因为岳母的嘲讽而愤怒,也没有因为众人的轻视而窘迫。前世经历的大风大浪,
早已将他的心性磨砺得坚如磐石。这种程度的家庭内部倾轧,在他眼里,幼稚得可笑。
他的目光平静地掠过脸色难看的苏晚晴,最后落在岳母王美兰脸上,声音不高,
却清晰地传遍了突然安静下来的客厅:“妈,这个案子,如果家里没人愿意接,我来试试。
”………………客厅里出现了片刻的真空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
愕然地看着他。王美兰先是愣住,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嘴角扯出一个夸张的弧度:“你?林琛?你来试试?你知不知道对方请的是谁?
是鼎鼎大名的吴有道!外号‘吴油条’!在合同纠纷这块是出了名的难缠!
你一个在检察院混资历的‘哑巴’,上去给人送菜吗?”苏明也抬起头,
眼神里满是怀疑和不信任:“姐夫……你,你行不行啊?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苏晚晴更是猛地看向林琛,秀眉紧蹙,低声道:“林琛,你别逞强!
这不是你胡闹的时候!”她担心林琛是因为受不了母亲的刺激,一时冲动。
他连检察院的本职工作都做得磕磕绊绊,怎么可能对付得了吴有道那种老油条律师?
上去只能是自取其辱,连带着她也要成为更大的笑柄。林琛没有看苏晚晴,
只是迎着王美兰那充满讥讽和不信的目光,语气依旧平淡,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输了,责任我担,损失我赔。赢了,就当给家里帮个小忙。
”他的镇定,反而让王美兰一时语塞。她狐疑地打量着林琛,
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一点心虚的痕迹,却一无所获。半晌,她才冷哼一声:“好!你说的!
到时候输了,别怪我这个当妈的不讲情面!苏明,把材料都给他!”她倒要看看,
这个窝囊废女婿,能折腾出什么花样!三天后,区法院,民事审判庭。比起刑事庭的肃杀,
这里多了几分市井气息。对方律师吴有道,五十岁上下,梳着油光水滑的大背头,
挺着微凸的肚腩,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带着点倨傲的笑容。他瞥了一眼对面公诉席——哦不,
这次是被告代理席上,那个穿着不合身廉价西装,正低头翻看材料的年轻男人林琛,
嘴角不屑地撇了撇。苏家是没人了吗?派这么个生瓜蛋子来?
资料显示只是个没什么名气的检察官,看来苏家是彻底放弃这个案子了。吴有道心里大定,
已经盘算着庭审结束后去哪里喝两杯庆祝。旁听席上,苏晚晴和苏明也来了。苏明坐立不安,
苏晚晴则双手紧握放在膝上,指尖冰凉。她看着林琛那副“呆呆”翻材料的样子,
心已经沉到了谷底。她几乎能预见到接下来林琛被吴有道问得哑口无言、狼狈不堪的场景。
“现在进行法庭辩论。先由被告方代理人发言。”审判员宣布。
吴有道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准备欣赏对手的窘迫。林琛站起身,
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他甚至连看都没看吴有道一眼,直接面向审判员。“审判员,
关于本案原告诉称我方当事人交付产品不符合合同约定标准一事,我方不予认可。理由如下。
”他的声音平稳,没有丝毫波动。“根据《合同法》第一百五十七条规定,
买受人收到标的物时应当在约定的检验期间内检验。没有约定检验期间的,应当及时检验。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对方,最后落在吴有道脸上。那眼神平静无波,
却让吴有道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下。“本案合同明确约定,检验期间为收货后七日内。
原告方于上月十号签收货物,但其提供的所谓‘不合格检测报告’,
出具日期为上月二十五号。”林琛拿起一份证据,语气依旧平淡,却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
精准地切入了要害:“也就是说,早已超过了合同约定的七日检验期。根据上述法律规定,
视为原告方认可我方交付的标的物数量和质量符合约定。”他看向审判员,
微微颔首:“我的发言完了。”………………整个法庭,再次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吴有道脸上的倨傲笑容彻底僵住,瞳孔猛地收缩。他……他怎么会抓住这一点?
这确实是合同里的一个漏洞,但他凭借自己的名气和经验,以往都能靠其他话术绕过去,
或者给对方代理人施加压力迫使对方忽略这一点。这个年轻人,
竟然一眼就看穿了最关键的核心?而且直接引用了最基础、也最无可辩驳的法条?
《合同法》第一百五十七条!这几乎是法学本科生入门的知识点!可就是这最基础的东西,
在此刻,成了四两拨千斤的绝杀!吴有道张了张嘴,想反驳,想强调货物确实存在质量问题,
想扯皮检测的复杂性……但在那条清晰明确的法律条文面前,所有的话术都显得苍白无力。
超过检验期,法律上即视为认可!这是硬性规定!他的额头瞬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旁听席上,苏明张大了嘴巴,足以塞进一个鸡蛋。苏晚晴更是彻底愣住了,她捂住了嘴,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惊愕和难以置信。她看着法庭中央那个站得笔直的身影,
看着他只用寥寥数语,就让那个之前在她家族面前显得无比棘手的难题,
那个著名的“吴油条”律师,露出了如此惊慌失措的表情。他……他真的做到了?
就用这么一条……基础得不能再基础的法律条文?审判员看了看哑口无言的吴有道,
又看了看气定神闲的林琛,心中已有决断。他敲了下法槌:“被告方代理人所言,于法有据。
原告方,你们对超过检验期一事,有何解释?”吴有道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支吾了半天,
最终颓然坐下,低声道:“没……没有异议。”庭审的结果,毫无悬念。
当审判员宣布驳回原告诉讼请求时,苏明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吴有道灰头土脸,
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法庭。林琛默默地收拾着桌面上那几份简单的材料,
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苏晚晴站起身,
目光复杂地看向那个正准备离开的男人。阳光从法庭高窗射入,
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淡淡的光晕。这一次,她看向他的眼神,不再是失望,不再是惊疑,
而是掺杂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探究和……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光。
他,好像真的和以前那个沉默寡言、备受白眼的“赘婿”检察官,不一样了。
第三章:逻辑的刀刃江城检察院,第三公诉处办公室。
空气里漂浮着打印机的温热气息和速溶咖啡的寡淡味道。
几个助理检察官正凑在一起低声讨论着什么,当林琛拿着卷宗从他们身边走过时,
议论声戛然而止,几道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带着探究和一丝尚未消散的残余轻视。
“哑巴赘婿”在钱仁律师那个案子里灵光一现的表现,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死水,
荡开了一圈涟漪,但还远不足以改变这潭水的本质。大多数人依旧认为那只是运气,
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林检,”一个年轻的助理检察官叫住他,递过来一份新的案卷,
“这个,盗窃案,证据挺扎实的,处长说让你负责,下周二开庭。”林琛接过,
封面上写着“江城大学宿舍盗窃案”。他点点头,没说什么,
拿着卷宗回到了自己那个靠窗、堆满文件的角落工位。翻开卷宗,
案情并不复杂:江城大学学生宿舍发生入室盗窃,丢失笔记本电脑一台,最新款手机一部,
总价值过万。报案人是失主的室友,张超。根据张超证词,他当晚离开宿舍去图书馆,
一个小时后返回,发现物品失窃,门窗完好,怀疑是有人用钥匙开门行窃。
而唯一有作案时间且与失主关系不睦的,是同宿舍的贫困生,被告刘洋。
警方在刘洋衣柜的旧书包夹层里,找到了失主的手机。人证张超,物证手机,
动机关系不睦,经济困难,看似铁证如山。
卷宗里还附带了失主购买的电子产品保险单复印件,保额不低。
林琛的目光在那份保险单上停留了片刻,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前世无数案例积累出的直觉,
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太顺理成章了,证据链完美得像是被人精心摆放好的积木。
他拿起内线电话:“小陈,帮我调一下案发宿舍楼道的监控,时间段是……另外,
联系一下这位报案人张超,我需要再找他做一份详细的询问笔录。
”电话那头的小陈似乎有些犹豫:“林检,这案子……证据很充分了,
刘洋自己也承认和失主有过矛盾,手机也是在他那里找到的,还要再查吗?
处长说这算是个简单案子……”“按我说的做。”林琛的语气平淡,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小陈愣了一下,下意识应道:“……好的,林检。”周二,
区法院,刑事审判庭。这次旁听的人不多,除了几个法学院来观摩的学生,
就是被告刘洋那从农村赶来的、满脸沧桑和惶恐的父母。刘洋本人站在被告席上,低着头,
身体微微发抖,脸色苍白,嘴唇紧抿,一副认命了的绝望模样。公诉席上,
林琛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检察官制服,神情专注地看着手中的材料。辩护律师是法院指派的,
一位经验尚浅的年轻律师,显得有些紧张。庭审按部就班地进行。举证阶段,
警方出示了在刘洋书包里找到的手机,张超出庭作证,言辞凿凿地描述了当晚的情形,
指向性明确。“公诉人可以对证人进行询问。”审判长说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林琛身上。经历过上次事件的审判长,这次眼神里少了几分不耐,
多了几分审视。林琛站起身,走到证人席前,并没有立刻发问,
而是先静静地看了张超几秒钟。那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力,让原本还算镇定的张超,
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证人张超,”林琛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你刚才说,
你当晚七点离开宿舍,八点零五分返回,发现失窃,对吗?”“是的。”张超点头。
“离开时,宿舍门是锁好的?”“当然锁好了!”张超语气肯定。“你返回时,
门也是锁着的?”“是……是的。”“也就是说,门窗完好,是用钥匙正常打开的?”“对!
”林琛点了点头,话锋突然一转:“根据宿舍管理规定,以及你们宿舍的实际情况,
你们宿舍只有三把钥匙,分别由你和另外两位室友,包括失主和被告人刘洋,各自保管,
对吗?”“是。”张超似乎没明白这个问题的用意。“案发后,警方检查过你们三人的钥匙,
都没有丢失或被复制的痕迹,对吗?”“对。”“那么,”林琛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
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切入,“请问,如果真是被告人刘洋作案,
他是如何在不破坏门窗、不使用钥匙因为他的钥匙一直在身边的情况下,
进入一个被钥匙锁好的宿舍,实施盗窃,然后又用钥匙将门重新锁好离开的?
”“他……他可能用了什么技术开锁工具……”张超的语气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技术开锁工具?”林琛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丝淡淡的质疑,
“一个家境贫寒、平时勤工俭学的学生,会专门去购置并使用这种工具,
并且熟练到不留任何痕迹?警方在现场勘查报告中,并未提及门锁有任何被技术开启的迹象。
这一点,证人你如何解释?”“我……我不知道!反正东西就是在他包里找到的!
”张超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强硬的意味,但眼神却不敢与林琛对视。
旁听席上开始有些骚动,刘洋也抬起了头,茫然地看着林琛。林琛不再纠缠这个问题,
转而拿起另一份文件:“这是失主购买的电子产品保险单,保额一万两千元。
而根据购买记录,这台笔记本电脑和手机,是失主在案发前两周内购买的。时间上,很巧合。
”张超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证人张超,据我们调查,案发当晚,宿舍楼道的监控显示,
你七点零三分离开宿舍,但你在七点二十五分,曾返回过宿舍楼一趟,
在楼道里停留了大约三分钟,然后又离开了。这一点,你之前的证词中为何没有提及?
”如同平地惊雷!张超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眼神里充满了惊恐:“我……我忘了!
我只是回来拿个东西!很快就走了!”“忘了?”林琛步步紧逼,语气依旧平稳,
却带着巨大的压迫感,“一个关键的、能证明你行动轨迹的时间点,你忘了?
你回来拿什么东西?在哪停留的?有没有进入宿舍?”“我……我没进宿舍!
我就是……就是在楼道里接了杯水!”张超的额头渗出了冷汗,语无伦次。
“接杯水需要三分钟?而且,宿舍楼每层都有监控,你接水的位置,恰好是监控死角?
这么巧?”林琛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还是说,你根本不是回来拿东西,
而是利用这个机会,用你持有的钥匙打开宿舍门,将失主的手机,
偷偷放进了被告人刘洋那通常不上锁的旧书包夹层里,完成栽赃陷害?!”“你胡说!
我没有!”张超激动地大叫起来,身体前倾,几乎要从证人席上站起来。“你没有?
”林琛冷笑一声,拿起最后一份证据,“这是保险公司刚刚提供的理赔记录显示,就在昨天,
失主已经成功提交了理赔申请,而作为第一发现人和证明人的你,张超,
根据我们查到的银行流水,在案发后第三天,
你的账户里存入了一笔来自失主转账的五千元钱!这你又如何解释?!”“轰——!
”法庭彻底炸开了锅!旁听席上的学生和家长哗然,审判长猛地坐直了身体,
连被告刘洋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刚才还义正辞严指证他的室友!
张超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证人席上,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
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眼神涣散,那副惊慌失措、被彻底戳穿谎言的模样,
已经说明了一切。自导自演!栽赃陷害!骗取保险金!真相,
在林琛层层递进、逻辑严密的盘问下,如同剥笋般,被赤裸裸地揭露在所有人面前!
林琛没有再看崩溃的张超,他转向审判长,微微躬身:“审判长,
鉴于本案出现重大证据反转,真凶可能另有其人,我建议暂时休庭,
将报案人张超及相关人员移交公安机关进一步侦查。”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仿佛刚才那番疾风骤雨般的质问与他无关。但法庭里每一个人看他的眼神,都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看待“哑巴赘婿”的轻视,而是混合着震惊、敬畏和不可思议。逻辑的刀刃,
竟锋利如斯!年轻的辩护律师张大了嘴巴,看着林琛,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审判长深吸一口气,重重敲下法槌:“休庭!法警,控制住证人张超!
”在一片混乱和喧哗中,林琛默默地整理着自己的检徽和卷宗。
他能感觉到身后那些灼热的视线,其中或许也包括那对农村父母感激涕零的目光。他知道,
“赘婿检察官”这个名号,从今天起,恐怕会以一种截然不同的意味,
在江城司法圈的小范围内,开始悄然流传了。而他脚下的路,才刚刚开始。
第四章:棚户区的回响检察院食堂的午餐时间,人声嘈杂。林琛独自坐在角落,
面前摆着简单的两菜一汤。周围的几桌同事,话题有意无意地总会飘过来,
带着些许试探和新的打量。“听说了吗?三处那个林琛,又搞出动静了。
” “大学盗窃案那个?不是证据确凿吗?怎么翻的?” “邪门了,盘问证人几句,
直接把报案人问崩了,结果是自导自演!” “真的假的?他不是……” “嘘,小声点,
人就在那边呢……”林琛充耳不闻,慢条斯理地吃着饭。前世站在聚光灯下享受赞誉也好,
背负骂名也罢,早已让他对周遭评价免疫。
更在意的是面前这份刚刚被处长“特意”分配过来的新案卷——一份法律援助案件的指派函。
案由:妨害公务。 被告人:李桂兰,六十八岁,城南棚户区居民。
指控:在城建执法和拆迁人员执行公务时,采取抓挠、撕咬、躺倒等方式暴力抗法,
致两名工作人员轻微伤。 卷宗薄得可怜,除了警方的基本询问记录和一份伤情鉴定,
几乎再无他物。典型的“骨头案”,费力不讨好,赢了没功劳,输了还可能惹一身骚,
难怪没人愿意接。林琛放下筷子,拿起卷宗。照片上,李桂兰老人头发花白,
满脸深刻的皱纹,眼神里是浑浊的惊恐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背景是她那间低矮、破败,
即将被推平的家。“林检,这案子……”助理小陈凑过来,面露难色,
“棚户区那边情况复杂,拆迁公司背景硬,而且现场确实有冲突,证据对老太太很不利。
要不,我去跟处长说说,换个案子?”林琛合上卷宗,站起身:“不用。
下午跟我去趟棚户区。”城南棚户区,与不远处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形成刺眼的对比。
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垃圾和一种破败的气息。狭窄的巷道两侧,
墙壁上涂满了巨大的、红色的“拆”字,像一道道流血的伤口。
李桂兰的家在一排摇摇欲坠的平房最里头。门口还散落着碎裂的砖块和几片污浊的布条,
那是冲突留下的痕迹。老人看到穿着检察官制服的林琛和小陈,吓得往后缩了缩,
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戒备和恐惧,嘴里反复念叨着:“俺没犯法,
那是俺的家……他们硬要推……”林琛没有急着问案发情况,他示意小陈放下带来的米和油,
自己则环顾着这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屋子。墙皮剥落,屋顶漏光,
唯一的电器是一台老旧的黑白电视机。墙上挂着一张褪色的全家福,照片上的老人笑得腼腆。
“大娘,别怕,我们是来了解情况的。”林琛的声音放得很轻,他搬了个小板凳,
坐在老人对面,目光平和,“您慢慢说,那天到底怎么回事?”或许是林琛的态度起了作用,
或许是那点米油缓和了气氛,老人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语无伦次,
充满了一个底层老人面对强权时的无助和悲愤。核心意思很简单:拆迁补偿太低,
根本不够在城里租房子,她不同意搬,那些人就强行要来拆,她拼命拦着,
然后就扭打了起来……“他们……他们有那个文件吗?就是允许他们来拆房子的。
”林琛捕捉到一个关键点。老人茫然地摇摇头:“俺不识字……他们拿张纸晃了晃,
说是政府的命令……”林琛眼神一凝。他站起身,对老人说:“大娘,您放心,
事情会弄清楚的。”接下来的两天,林琛和小陈跑遍了城建、档案、规划等多个部门。
过程并不顺利,各种推诿、拖延,甚至冷眼。但林琛展现出了惊人的耐心和韧性,
他前世与政府部门打交道的经验此刻派上了用场。最终,在一堆浩如烟海的档案卷宗里,
要的东西——针对这片棚户区的《房屋征收决定》以及《强制执行裁定书》的送达回证存根。
存根上,李桂兰的名字后面,签收人一栏,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按下的指印也模糊不清。
程序违法!强制执行的前提,是相关法律文书必须依法送达当事人本人或成年家属。
这份关键文书的送达,存在重大瑕疵!开庭当日,能容纳百余人的旁听席坐满了人,
大多是棚户区前来声援的居民,还有几家闻风而来的本地媒体记者。
强拆公司的代理律师是个神色倨傲的中年人,似乎对这场官司胜券在握。
庭审进行到举证质证环节,控方出示了警方记录、伤情鉴定,
描绘了一幅“暴力抗法”的清晰画面。轮到林琛发言。他站起身,没有先反驳控方证据,
而是向法庭申请出示一组新证据——那几份他千辛万苦调取到的档案文件。“审判长,
各位陪审员,”林琛的声音在法庭里清晰地回荡,“本案的关键,不在于冲突本身,
而在于冲突发生的前提——所谓的‘执行公务’是否合法!”他拿起那份送达回证存根,
目光扫过强拆公司律师瞬间变色的脸,最终落在审判席上。
“根据《国有土地上房屋征收与补偿条例》第二十八条,以及相关司法解释,
强制执行必须基于已经生效的补偿决定,并且该决定及强制执行裁定必须依法送达被征收人。
而本案中,这份至关重要的《强制执行裁定书》,送达回证上签收人并非被告人李桂兰本人,
也非其任何成年家属,指印模糊无法辨认!这意味着,强制执行程序自始存在重大瑕疵,
所谓的‘公务’行为,其合法性根基已然崩塌!”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沉凝,
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一个68岁的老人,守着她风雨飘摇中唯一的容身之所。
她不懂复杂的法律条文,她只知道那是她的家。当一群陌生人拿着她看不懂的文件,
要强行摧毁她最后的庇护所时,她的恐惧、她的挣扎、她的绝望,
难道就理所应当被冠以‘暴力抗法’的罪名吗?
”林琛的目光投向旁听席上那些神情激动的棚户区居民,
又回到被告席上那位瑟瑟发抖、茫然无措的老人身上。“法律,不应该只是冷冰冰的条文,
更应该是守护公平正义的最后屏障,是弱者对抗强权的武器。今天,我们站在这里,
审判的不是一个老人的所谓‘暴力’,而是在审视公权力行使的边界,
是在拷问我们对待社会最底层民众的态度!如果我们默许这种程序违法的强拆,那么明天,
任何一个公民的合法财产和家园,都可能面临同样的威胁!”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
充满了悲悯与力量。法庭里鸦雀无声,只有他沉稳有力的声音在回荡。旁听席上,
有人开始抹眼泪,记者们飞快地记录着。强拆公司的律师张红了脸,
试图争辩程序瑕疵不影响实体冲突的认定,
但在林琛严密的法律逻辑和充满人文关怀的辩护面前,显得苍白而无力。
审判长和陪审员交换着眼神,表情严肃。庭审结束后,林琛搀扶着李桂兰老人走出法庭。
他没有在意身后那些聚焦的镜头和议论,只是对老人轻声说:“大娘,先回去等消息,
法律会给您一个公道。”他不知道的是,庭审的片段早已被旁听者用手机录下,发到了网上。
#检察官为棚户区老人发声#、#程序正义与弱势群体#等话题迅速引爆网络。
林琛那番充满力量的辩护词,尤其是那句“法律不应该只是冷冰冰的条文”,被广泛传播。
一夜之间,“林琛”这个名字,连同他“赘婿检察官”的旧称,以一种正面、光辉的形象,
进入了公众视野。他不再是法庭上的“哑巴”,也不是家族里的“窝囊废”,
而是敢于为底层呐喊的“平民正义卫士”。声名,如同潮水般,开始向他涌来。
而此刻的林琛,只是平静地走在回检察院的路上,思考着下一个案件。他知道,这条路,
注定不会平坦。第五章:尘封的卷宗与沉重的铡刀网络上的赞誉如同夏日的雷阵雨,
来得迅猛,去得也悄然。
棚户区案件最终以检察院撤回起诉、相关部门对拆迁程序启动调查而告终。
李桂兰老人得到了相对合理的补偿和安置。林琛“平民正义卫士”的名头在民间响亮了一阵,
但在检察院内部,却带来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有人钦佩,觉得他胆大心细,
敢为人先;也有人疏远,认为他太过“刺头”,不按规矩出牌,专挑敏感案子碰。
处长找他谈过一次话,语气委婉地提醒他“注意工作方法,把握分寸”。
林琛只是安静地听着,末了点点头,看不出什么情绪。他依旧按时上下班,
处理着手头分配的案件,大部分是些盗窃、伤害之类的常规案子。他处理得高效而精准,
让人挑不出错,但也再没有掀起之前那样的波澜。
他似乎又变回了那个沉默寡言、专注于案卷的检察官。只有他自己知道,平静的海面下,
暗流正在涌动。契机来自一次档案室的例行调阅。为了一个现行案件的证据比对,
他需要查阅十几年前的一些旧案卷宗。档案室位于检察院大楼的地下,
空气里弥漫着纸张陈腐和灰尘的味道,光线昏暗,一排排高大的铁皮柜像沉默的巨兽,
吞噬着过往的岁月。在一柜标注着“已决·死刑”的卷宗区,
林琛的手指无意间划过一份格外厚重的卷宗。牛皮纸封面已经泛黄发脆,
上面用毛笔写着——“江城·2008·系列杀人案”。他鬼使神差地将它抽了出来。
灰尘在从高窗射入的稀薄光柱中飞舞。翻开第一页,
触目惊心的现场照片映入眼帘——一家四口,夫妻和一对年幼的子女,惨死家中。
作案手法极其残忍。这就是当年轰动一时的“江城灭门案”。案犯赵三勇,
一个有过前科的社会闲散人员,在案发后三个月被捕,历经一审、二审,
最终被判处并执行死刑。卷宗里记录清晰,有目击证人看到赵三勇案发时段在小区附近出现,
有同监舍人员转述其“酒后吹嘘”的言论,虽无直接物证凶器未找到,
但基于 circumstantial evidence 情况证据链,
被认为是铁案。林琛一开始也只是例行翻阅。但看着看着,他的眉头渐渐锁紧。
疑点像隐藏在毛毯下的碎石,硌得他职业神经生疼。目击证人的证词几次反复,
最初并未指认赵三勇,后来才突然变得坚定。笔录中,证人对于当晚赵三勇穿着描述的细节,
与警方在赵三勇住处搜查到的衣物特征,存在细微但关键的矛盾。同监舍人员的转述证词,
更像是一种为了争取减刑而刻意迎合的产物,缺乏具体细节,
充满了“好像”、“可能”之类的模糊词汇。最让林琛在意的是,现场勘查报告提到,
在女主人指甲缝里提取到少量不属于赵三勇,也不属于死者家人的皮屑组织,
当时的技术无法做更精确的DNA鉴定,只做了血型分析O型,与赵三勇A型不符。
这一点在庭审中曾被辩护律师提及,但以“可能为无关人员遗留”为由未被采信。
而赵三勇从始至终,只承认了一些小偷小摸,对灭门案坚决否认,
甚至在死刑执行前留下的最后遗言,依旧是“冤枉”。一个已经被执行了死刑的案子。
一桩尘封十五年的“铁案”。林琛坐在档案室冰冷的椅子上,一动不动,
只有指尖在那些泛黄的纸页上缓缓摩挲。窗外是江城繁华的街景,车水马龙,而他的眼前,
却仿佛看到了十五年前那个血色的夜晚,看到了赵三勇被押赴刑场时绝望而不甘的眼神,
看到了那对年幼孩子无辜的脸庞……如果……如果真凶不是赵三勇呢?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一个无辜者被冤杀,真凶逍遥法外十五年!意味着司法的尊严被践踏!
意味着那一家四口的血海深仇,至今未雪!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直冲头顶。他知道,
触碰这个案子意味着什么。打败铁案,质疑当年的办案人员,
挑战司法系统的权威……这不仅仅是压力,更可能是一场毁灭性的风暴。
那些因为他之前几个案子而暂时蛰伏的敌意和阻力,会瞬间被引爆。但是,作为一名法律人,
作为一名曾经发誓捍卫正义的检察官,他能视而不见吗?能让这可能的惊天冤案,
永远埋葬在历史的尘埃里吗?前世作为王牌律师,
他追求的是在规则内为当事人争取最大权益。而这一世,作为检察官,他肩负的,
是客观公正,是不枉不纵!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带着尘埃的空气灌入肺腑,
却让他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和坚定。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助理小陈的电话,声音平静无波,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小陈,准备一下,向最高检和本院检察委员会提交报告。
”电话那头的小陈似乎愣住了:“林检,什么报告?
”“关于申请重启调查‘2008年江城灭门案’的报告。”林琛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怀疑,这是一桩错案。真凶,可能另有其人。”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声。小陈显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石破天惊的决定吓到了。“林……林检,
您确定吗?那可是……已经执行了的铁案啊!这……这会捅破天的!”“天若有不公,
捅破了又如何?”林琛的声音依旧平静,他合上那份沉重的卷宗,
仿佛合上了一个时代沉重的盖子,“去准备吧。责任,我来承担。”挂断电话,林琛站起身,
将那份卷宗紧紧抱在怀里,走出了档案室。昏暗的光线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坚定地走向地面之上的光明与未知的风暴。他知道,从他做出这个决定的那一刻起,
他就不再仅仅是一个“赘婿检察官”,一个“平民正义卫士”。
他正式踏上了一条布满荆棘的雷区,而他将要面对的,是盘根错节的旧有势力,
和一只可能隐藏在幕后十五年的、残忍而狡猾的黑手。江城的天空,风云再起。
第六章:故人风格,棋逢对手林琛申请重审十五年前灭门冤案的消息,
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深水炸弹,在江城司法系统内部引发了前所未有的震动。
质疑、反对、甚至公开的批评声浪扑面而来。“哗众取宠!想出名想疯了吧!
” “死了十五年的案子也翻?他以为他是谁?
” “当年的办案人员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前辈,证据链完整,岂容他一个黄口小儿质疑!
” “这会严重损害司法公信力!”检察委员会上,争论异常激烈。几位资深委员面色凝重,
对林琛提交的疑点报告持保留态度。毕竟,推翻一个已执行的死刑案件,
需要承担的政治风险和行业压力是巨大的。然而,
林琛提交的证据——那份存在重大瑕疵的送达回证,证人证词的矛盾点,
受害者指甲缝中的未知皮屑组织现代DNA技术或许能带来突破——像几根坚硬的楔子,
钉入了“铁案”看似密不透风的堡垒,让人无法完全忽视。最终,
在巨大的争议和顶着来自各方的压力下,最高检做出了决定:成立特别调查组,
对“2008年江城灭门案”进行复查,林琛作为主办检察官之一。同时,
为了确保复查的公正和权威,上面特意指派了一位重量级人物担任复查组的负责人,
并将在可能的重审中担任公诉人——周正。省检察院副检察长,司法界的活化石,
公认的王牌检察官。从业三十余年,经手大案要案无数,罕有败绩,被誉为“常胜将军”。
更重要的是,他是当年核准“赵三勇案”起诉的最终签字人之一。消息传出,舆论一片哗然。
让当年案件的把关人来复查此案?这安排耐人寻味。有人认为这是为了稳妥,
由周正这尊大佛坐镇,足以平息质疑;也有人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这更像是一场针尖对麦芒的对决提前拉开了序幕。林琛听到这个名字时,
正在办公室擦拭着那枚冰冷的检徽。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眼神却骤然深邃起来,
仿佛透过眼前的空气,看到了某个久远时空中的身影。周正……前世,
他们在跨国商业欺诈案的法庭上交锋数次,互有胜负,是彼此最为棘手的对手。没想到,
这一世,竟会以这样的方式,在这样的情境下,再次相遇。特别调查组的第一次会议,
气氛凝重。周正坐在主位,年近六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
不怒自威。他简单地听取了林琛对案件疑点的陈述,期间没有打断,
只是偶尔用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当林琛讲到那份未知皮屑组织,
并提出利用现代DNA技术进行重新鉴定的建议时,周正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压迫感:“林检察官,你的质疑很大胆。但你要清楚,重启调查,
尤其是对已决死刑案件,我们需要的是确凿的、足以打败原判的新证据,
而不仅仅是‘疑点’。”他的目光落在林琛身上,如同实质,“你提出的这些矛盾,
在当年的庭审中,辩护方也曾提及,并已被合议庭审慎考量后驳回。司法,
不能因为时间的流逝和技术的发展,就轻易否定过去的判决。”林琛迎着他的目光,
不卑不亢:“周检,司法追求的是实体正义。
如果过去的判决因为证据瑕疵或认知局限可能存在错误,那么纠正错误,
正是司法进步和尊严的体现。那份皮屑组织,是当年现场留下的客观物证,
只是受限于技术无法解读。现在技术具备了,我们有责任给它一个答案,
也给死者、给可能被冤屈者一个交代。”周正深深地看了林琛一眼,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而是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林检察官,你的办案风格……很特别。
逻辑缜密,善于从细微处切入,攻击对手证据链条最薄弱的一环。这种风格,
让我想起一位……很多年前的故人。”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琛脸上。林琛心头微震,但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甚至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哦?是吗?不知道是哪位前辈,能得到周检如此评价?
”周正没有回答,只是嘴角牵动了一下,似笑非笑,重新将话题拉回案件:“既然决定复查,
那就按程序走吧。技术鉴定可以做,当年的相关人员,也要重新走访。林检察官,
你主导具体调查工作,但我提醒你,每一个步骤,都必须合规合法,经得起检验。”“明白。
”林琛点头。调查在暗流涌动中展开。林琛带领团队,如同抽丝剥茧,
重新走访当年的证人有些人已经去世,有些人记忆模糊或改口,
调取一切可能相关的档案记录。而周正虽然名义上是负责人,却并不多干涉具体调查,
更像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只是在关键节点听取汇报,提出一些尖锐的问题,
仿佛在不断地测试着林琛的能力和底线。真正的对决,
生在针对一份关键证物——当年现场提取到的一枚模糊不清的鞋印拓片——的专家论证会上。
林琛邀请的是一位国内顶尖的足迹鉴定专家,通过最新的三维成像技术,
对拓片进行了重新分析,认为该鞋印与当年认定赵三勇所穿鞋子的磨损特征存在多处不符,
极有可能不属于赵三勇。而周正这边,则请出了当年参与鉴定的老专家,
坚持原有的鉴定结论。两位专家在会议上争得面红耳赤。周正听完双方陈述,没有直接评判,
而是看向林琛:“林检察官,你怎么看?技术是进步了,但经验同样宝贵。
你是更相信新技术的‘可能’,还是更相信老专家的‘经验’?”这是一个陷阱。
无论选择哪一边,都可能被对方攻击。林琛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周检,
我相信的是证据本身呈现的客观事实。技术帮我们更清晰地‘看到’证据,
经验帮我们更准确地‘解读’证据。当新的技术手段揭示了原有解读中可能存在的盲区时,
我们不应该固守经验,而应该勇于用更严谨的态度去重新审视。这枚鞋印,
无论最终结论如何,它存在的疑点,本身就构成了对原证据链的合理冲击,
有必要纳入综合考量的范围。”他不偏不倚,将焦点拉回到了证据和疑点本身。
周正凝视着他,目光锐利,半晌,才轻轻颔首:“说得好。疑罪从无,有疑必查。
那就按程序,将这份新的鉴定意见作为复查报告的一部分吧。”论证会结束,众人离去。
周正走在最后,与林琛擦肩而过时,脚步微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
淡淡地说了一句:“越来越像了。不仅仅是风格,还有这份……对证据近乎偏执的执着。
”林琛身形微微一滞,没有回头,只是目视前方。他知道,周正已经开始怀疑了。
前世的影子,在这个敏锐的老对手面前,似乎无法完全隐藏。而这场跨越了时空的对决,
才刚刚开始。接下来的法庭重审,才是真正的战场。那里,没有硝烟,却关乎生死,
关乎正义,也关乎两个顶尖法律人之间,一场酣畅淋漓的思维碰撞。他期待着。
第七章:浊浪滔天特别调查组的复查工作,如同在幽深的湖底艰难前行,
每一点进展都伴随着巨大的阻力。当年的一些关键证人要么联系不上,要么言辞闪烁,
甚至有人直接表示“过去太久,记不清了”。档案调阅也屡屡碰壁,
某些环节似乎总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拖延、在设置障碍。林琛对此并不意外。
当一桩尘封十五年的铁案被撼动,触及的绝不仅仅是几个当年的办案人员,
更可能牵涉到某些早已将此事视为禁忌、不容许任何人揭开盖子的庞大利益集团。
赵三勇是否真凶或许对他们不重要,但“铁案”被推翻所带来的连锁反应,
是他们绝对无法承受的。硬的阻碍还在其次,真正汹涌而来的,是软刀子杀人的舆论风暴。
起初只是一些地方论坛和小报上出现零星的质疑文章,
标题耸动——《是追求正义还是博取出位?
细数‘明星检察官’林琛的成名路》、《逝者已矣,为何还要惊扰亡魂?
》、《十五年前的灭门血案,岂容儿戏翻案?》。文章看似客观讨论,
实则通篇暗示林琛重启调查动机不纯,是为了延续之前“平民正义卫士”的热度,哗众取宠。
很快,这股风潮迅速蔓延至主流媒体和网络平台。更有分量的评论员文章开始出现,
措辞更加严厉,
给林琛扣上了“破坏司法公信力”、“消费死者悲剧”、“践踏受害者家属感情”等大帽子。
他们刻意淡化林琛提出的具体疑点,
大肆渲染翻案行为对受害者家属造成的“二次伤害”尽管受害者直系亲属早已不在江城,
呼吁“维护司法判决的既判力与严肃性”。紧接着,更加卑劣的手段出现了。
一家以八卦消息著称的媒体突然爆出“独家猛料”,
、画面模糊的照片——分别是林琛与棚户区案件中的李桂兰老人交谈被描述成“密会”,
案中为刘洋辩护的那位年轻女律师在法院外短暂站立说话的场景被解读为“举止亲密”。
文章用极其暧昧的笔触,暗示林琛利用职务之便,与女当事人及女性同行关系不当,
生活作风有问题,其“正义形象”完全是人设。“检察官林琛陷桃色绯闻,
正义使者私下竟是如此面目?” “揭秘林琛:靠女人上位的赘婿,如今故态复萌?
”这些凭空捏造、恶意剪辑的新闻,像毒液一样在网络上迅速扩散。
不明真相的网民开始跟风嘲讽、辱骂。
“知人知面不知心”、“伪君子”、“司法界之耻”等标签被疯狂粘贴在林琛身上。
舆论的天平瞬间倾斜,之前支持他的声音被淹没在口诛笔伐的狂潮之中。压力,
如同实质般的泥石流,从四面八方涌向林琛,也狠狠冲垮了苏家看似平静的门槛。
苏家的公司开始接到匿名骚扰电话,合作方态度变得犹豫,
甚至有几个原本谈好的项目莫名黄了。苏晚晴所在的单位,
同事看她的眼神也带着异样和同情,背后指指点点的议论更是难以避免。“看看!
看看你找的好女婿!”岳父苏承儒将一叠刊登着林琛“绯闻”的报纸狠狠摔在客厅的茶几上,
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我早就说过,他不是个安分的东西!以前是没本事,
现在有点名气了,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到处惹是生非!现在好了,
把整个苏家都拖下水了!”王美兰在一旁抹着眼泪,哭天抢地:“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当初就不该同意这门婚事!晚晴啊,你看看,他现在成了全城的笑话,
我们苏家的脸都被他丢尽了!以后还怎么在江城立足啊!”苏晚晴紧咬着嘴唇,脸色苍白。
她看着暴怒的父亲和哭泣的母亲,又想到网络上那些不堪入目的污言秽语,心乱如麻。
她不相信那些绯闻,以她对林琛这段时间变化的了解,他绝不是那样的人。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