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想松开我的手腕,动作熟练地打开应急灯。
惨白的光照亮了这个地下空间——像是一个废弃的地铁设备间,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
“这里是七号安全屋。”
她走到一个简陋的医疗架前,开始清点所剩无几的药品,“你受伤了吗?”
我没有回答,目光被墙壁上的东西吸引。
那上面用图钉固定着数十张照片,全是黑白影像。
但诡异的是,每张照片上都用彩笔人工涂上了颜色——天空的蓝,草地的绿,血液的猩红。
“这是...我们记得的颜色。”
苏想头也不抬,“每失去一个保管员,就会少几种色彩。”
我走近细看,呼吸不由得一滞。
那些涂色虽然粗糙,却精准得可怕。
每一种色调都与我的记忆完全吻合。
“你怎么能...”我猛地转身,“你怎么能确定你涂的蓝色,就是我记忆中的蓝色?”
她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看向我。
那一刻,我在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痛苦——那种无人可以分享记忆的孤独。
“我不能。”
她轻声说,“这就是我们最大的诅咒。
我们守护着可能早己失真的记忆。”
她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递给我。
封面上用钢笔写着《概念记录簿》。
“翻开它。”
我依言翻开,然后愣住了。
前几页还满是工整的文字记录,但越往后,字迹越潦草。
有整整十页,只重复写着同一句话:“音乐是什么?
音乐是什么?
音乐是什么?”
在最后几页,纸面上只剩下疯狂的涂鸦。
扭曲的五线谱,破碎的乐器形状,还有大团大团被笔尖戳破的墨迹。
“这是张教授留下的。”
苏想的声音很平静,“他曾经是中央音乐学院的指挥家。
‘音乐’这个概念消失的那天,他正在指挥《欢乐颂》。”
“他...怎么样了?”
“当我们找到他时,他正在大街上用石头砸自己的手。”
她指了指角落里一架布满灰尘的钢琴,“他说这双手背叛了他,因为它们再也弹不出他‘记得’的旋律。”
地下室里陷入沉默。
只有应急灯发出的微弱电流声。
“其他概念呢?”
我终于问出那个可怕的问题,“还剩下多少?”
苏想走到墙边,掀开一块黑布。
下面是一张手绘的表格,上面罗列着数十个概念名称。
近三分之一己经被红笔划去。
颜色 - 己失失音乐 - 己失失幽默 - 己失失浪漫 - 濒危爱情 - 濒危时间 - 不稳定自我 - 不稳定恐惧 - 残余希望 - 残余我的目光在“自我”和“时间”上停留了很久。
如果连这些基础概念都在动摇...“归零教到底是什么人?”
“他们自称‘净化者’。”
苏想冷笑,“认为情感和艺术是人类的原罪。
大忘却是一场神圣的净化,而我们要为此负责。”
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捂住嘴。
当她拿开时,我看见了上面的暗红色血迹。
“你受伤了?”
“不是伤。”
她疲惫地靠在墙上,“是代价。
每次使用能力,都要支付代价。”
她撩起白大褂的袖子。
手臂上布满了诡异的半透明斑块,像是身体正在慢慢变成玻璃。
“我们在用自己作为容器,保存那些己经不存在的东西。
容器终究会破裂。”
就在这时,头顶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很多脚步声,正在有组织地分散、搜索。
苏想的脸色瞬间变了:“他们找到这里了。”
她快速塞给我一个背包:“里面有食物、水,还有我的研究笔记。
从后面的通风管道走。”
“你呢?”
“我必须启动自毁程序。”
她己经开始在控制台上快速操作,“不能让这些研究落入他们手中。”
通风管道的入口很小,我勉强能钻进去。
在合上盖子的前一刻,我回头看了最后一眼。
苏想站在控制台前,背影挺拔如初。
应急灯的光照在她身上,我清楚地看见——她的左手指尖己经开始变得透明。
“记住,林刻。”
她头也不回地说,“我们不是英雄,我们只是...”爆炸声吞没了她后面的话。
热浪将我狠狠推入管道深处。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我仿佛听见了某种声音——像是整个世界,正在被一页一页地,撕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