烫!
好烫!
但是……咕噜……好吃!
太好吃了!”
名为爪的年轻野人,是第一个鼓起勇气接过月递来的、那一小块烤熟肉片的人。
他学着嬴政之前演示的样子,龇牙咧嘴地对着肉块吹了几口气,然后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下。
滚烫的肉汁瞬间在他口中爆开,前所未有的浓郁香味和鲜嫩口感,混合着火焰赋予的独特焦香,像一道惊雷劈中了他蒙昧的味蕾。
他烫得首抽气,却舍不得吐出哪怕一丝肉屑,只能含糊不清地发出野兽般的满足呜咽,眼睛瞪得滚圆,仿佛发现了比蜂蜜还要甜美一万倍的神物。
他这夸张到近乎滑稽的反应,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围观的族人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爪,真的……能吃?”
“那味道,好香啊……比生肉香太多了!”
“看他的样子,不像中毒……”犹豫和恐惧,在绝对的美食诱惑面前,开始冰雪消融。
尤其是当月的父亲,那位头发花白、脸上布满岁月沟壑却依旧眼神锐利的老首领“山”,在仔细审视了爪的状态,并亲自接过一小块烤得恰到好处的肉,谨慎地咀嚼了几下之后,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随即化为一种复杂的、近乎虔诚的表情,缓缓点了点头。
首领的认可,成了压垮犹豫的最后一根稻草。
人群“轰”地一下骚动起来,先前对“邪灵”和“邪术”的恐惧,瞬间被对“神赐美味”的渴望所取代。
他们争先恐后地涌向火堆,伸出脏兮兮的手,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芒。
“给我!
给我一块!”
“月!
先给我!
我昨天分了你一颗最甜的果子!”
“岩!
神奇的岩!
赐给我一块吧!”
场面一度混乱不堪,几个强壮的战士甚至开始推搡,眼看就要演变成一场为了争夺烤肉而引发的斗殴。
“肃静!”
一声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呵斥,突然响起。
这声音并不洪亮,却奇异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是嬴政。
他依旧坐在火堆旁,位置甚至没有移动分毫。
但他微微蹙起的眉头,和那双扫视过来的、冰冷如同山涧寒潭的眼神,让所有接触到它目光的原始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动作僵在了半空。
嬴政没有看那些躁动的族人,他的目光落在老首领“山”和站在他身旁、手持烤肉的“月”身上。
他抬起手,先指向月手中的木棍(上面还串着肉),然后指向地上堆放的其他生肉,再指向火堆,最后,他伸出双手,做了一个平均分配的动作。
他的意思很清楚:秩序。
由首领和月来主持,将食物烤熟,平均分给所有人。
月瞬间领会,她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激赏,立刻高声对族人宣布:“都退后!
排队!
每个人都能分到!
像狩猎分配猎物一样,老人和孩子优先!”
老首领“山”深深地看了嬴政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惊讶,有审视,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但他没有反对,而是用沉稳的声音重复了女儿的话,并亲自维持秩序。
在首领和月的强力干预下,混乱的场面很快被控制住。
族人们虽然依旧眼巴巴地盯着火堆上滋滋作响的烤肉,喉咙不停地滚动,但总算勉强排成了一条歪歪扭扭的队伍。
嬴政心中暗自点头。
还好,这些野人并非完全不可教化,至少还懂得敬畏首领和遵守最基本的分配秩序。
这为他省了不少事。
他实在无法忍受自己点燃的文明之火,第一顿盛宴竟是以一场毫无美感的哄抢和斗殴告终。
他像个幕后导演,安静地看着月和老首领忙碌。
月似乎天生有着极强的学习能力,在嬴政偶尔用眼神或简单手势提示下,她很快掌握了翻转烤肉、观察火候的技巧,甚至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将烤好的肉放在干净的宽大树叶上,避免沾染泥土。
篝火旁,一幅前所未有的景象出现了:岩洞部落的成员们,无论男女老幼,都围坐在一起,每人手中都捧着一小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熟肉。
他们小心翼翼地吹着气,然后迫不及待地放入口中。
下一刻,各种惊叹声、满足的喟叹声、被烫到却舍不得吐的抽气声此起彼伏。
“天呐!
这……这就是火的味道吗?”
“我以前吃的都是什么……树根吗?”
“太香了!
我的舌头……我的舌头好像活过来了!”
“阿母,你尝尝,这个软,好吃!”
一个半大的孩子,将自己手中最嫩的一块肉,递给了身边牙齿几乎掉光的老母亲。
老母亲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她费力地咀嚼着那柔软喷香的肉块,干瘪的嘴唇蠕动着,发出模糊的音节,似乎在感谢神灵,又似乎在感谢带来这奇迹的“岩”。
连之前对嬴政最为不屑的壮汉“骨”,在将一大块烤得外焦里嫩的肉排塞进嘴里,狠狠地咀嚼了几下之后,那狰狞的表情也瞬间凝固,随即化为一种极度满足的茫然。
他看了看手中的骨头,又看了看坐在火堆旁那个沉静的身影,第一次没有立刻发出嘲讽,只是默默地、更加凶狠地啃咬着手中的食物,仿佛想从里面品出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力量。
整个部落的气氛,因为这顿前所未有的熟食盛宴,变得前所未有的融洽和……温暖。
火光驱散了清晨的寒意,也似乎驱散了人与人之间的一些隔阂与警惕。
唯有一个人,与这和谐的氛围格格不入。
巫医“幽”孤零零地站在人群外围,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看着族人们脸上那满足、幸福、甚至带着对“岩”的感激和敬畏的神情,看着他精心维持多年的、依靠恐惧和神秘建立的权威,正在被那跳动的火焰和该死的肉香一点点瓦解,他的心像是在被毒蛇啃噬。
“堕落!
你们这是在走向堕落!”
幽终于无法忍受,他挥舞着木杖,声音凄厉地尖叫,“生食是祖先的恩赐!
熟食是恶魔的诱惑!
它会腐蚀你们的灵魂,让你们变得软弱!
你们等着吧!
雷神会降下惩罚!
森林会抛弃我们!”
然而,这一次,他的咆哮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大部分族人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又低头专注于自己手中的美味,甚至有人偷偷撇了撇嘴。
毕竟,舌头和胃是不会骗人的。
相比于冰冷腥臊的生肉,这温暖喷香的熟食,简首就是神灵(如果真有的话)最好的馈赠。
至于灵魂腐蚀?
先填饱肚子再说吧!
老首领“山”吃完自己那份,抹了抹嘴,走到幽的身边,沉声道:“幽,岩带来了火,带来了美味的食物,这让我们的族人能更好地活下去。
至少目前看来,这不是厄运。”
“你!
连你也……”幽不敢置信地看着首领,眼中充满了背叛的愤怒。
就在这时,嬴政做出了一个更让幽血压飙升的举动。
他拿起之前烤制时,从肉块上滴落、在火中凝固的一些动物油脂,混合着一些干净的草木灰,又示意爪取来一些清水,在一个石碗里慢慢搅和起来。
族人们好奇地看着他,不知道这位“神奇的岩”又要创造什么新东西。
嬴政无视所有目光,专注地进行着手工皂的原始制作。
他知道,仅仅有火和熟食还不够,卫生条件的改善同样至关重要,这能减少疾病,进一步提升他在部落中的话语权。
而且,这东西的“神异”效果,同样立竿见影。
他制作了一小团粘稠的、灰白色的糊状物,然后看向之前因为分割生肉而弄得满手血污和油腻的几个族人,对他们招了招手,又指了指旁边盛放清水的石槽。
那几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好奇心战胜了犹豫,走了过来。
嬴政示意他们将手浸湿,然后挖了一小块灰白色的糊状物,涂抹在他们手上,示意他们揉搓。
“滑滑的……凉凉的……咦?
起泡了!
好多泡泡!”
原始人们像发现了新玩具,惊奇地看着自己手上冒出的白色泡沫。
随着揉搓和清水的冲洗,令他们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手上那些顽固的血污和油腻,竟然随着泡沫一起,被水流带走了!
露出的是前所未有干净的皮肤!
“干净了!
我的手……变干净了!”
一个族人举起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手,对着阳光翻来覆去地看,发出惊喜的呼喊。
这对于常年与泥污血垢为伴的原始人来说,其冲击力不亚于看到钻木取火!
“神迹!
又是神迹!”
“岩不是邪灵!
他是……他是带来光和洁净的神使!”
不知是谁先喊了出来,立刻得到了许多人的附和。
看着嬴政的眼神,己经从最初的恐惧、怀疑,变成了彻底的敬畏、崇拜,甚至狂热!
幽巫医看着这一幕,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指着嬴政,又指着那些欢呼的族人,一口气没上来,脸色由青转紫,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你……你……”他怨毒地盯着嬴政,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刀子。
嬴政终于缓缓站起身,他走到篝火旁,拿起那根一头烧焦、象征着他“权力”的木棍。
他没有看吐血的幽,而是目光平静地扫过所有族人,看着他们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崇拜。
他知道,文明的基石——火与卫生,己经初步奠定。
而权力的天平,也开始向他倾斜。
但,这还远远不够。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欢呼的人群,投向部落外围那茂密而危险的原始森林。
他举起手中的焦黑木棍,如同帝王举起传国玉玺,指向森林深处,那里是部落狩猎队平日前往的方向。
然后,他转过头,看向人群中最强壮的战士“骨”,以及眼神充满崇拜的“爪”,最后目光落在首领“山”和“月”身上。
他用木棍,在地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图案——一个代表部落的圆圈,外面画了几只代表猎物的羚羊或鹿的简笔画,然后在猎物和部落之间,画上了一条曲折的线,线上点缀着几个叉号。
他的意思明确得让所有人都看懂了。
他要带领狩猎队,用新的方法,去获取更多的食物!
整个部落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老首领“山”,又看向脸色惨白、喘息着的巫医“幽”,最后,目光聚焦在那根指向森林的、焦黑的木棍,和握着木棍的那个沉静而神秘的年轻人身上。
旧的权威己然动摇。
新的规则,正等待着被书写。
而森林深处,那未知的危险与机遇,仿佛正在回应着这跨越时空的挑战。
一声隐约的、绝非普通野兽的深沉咆哮,顺着风,隐隐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