齿轮与琴键的相遇

九月的风还带着夏末的余温，卷着香樟树叶掠过明德大学的校门。

凌澈拖着半人高的行李箱，额角沁出薄汗，视线在密密麻麻的院系指引牌间扫了三遍，才终于找到标着“机械工程学院”的箭头。

“果然工科楼都藏得这么偏。”

他小声吐槽，刚要推着箱子往斜坡上走，行李箱的万向轮突然卡在了石板缝里，猛地一歪，箱侧口袋里的东西哗啦啦滚了一地。

凌澈蹲下身去捡，指尖先触到一本烫金封面的乐谱，翻开的页面上满是流畅的批注，末尾还画着个小小的钢琴简笔画。

他愣了愣，抬头就看见不远处站着个男生。

男生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黑色连帽衫的帽子扣在头上，露出的下颌线很清晰。

他怀里抱着一个半旧的琴谱夹，指节修长，骨节分明，正低头看着滚到脚边的扳手和螺丝刀，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茫然。

“抱歉抱歉！”

凌澈赶紧爬起来，把散落的零件往工具袋里塞，“这箱子轮子不太好使，没注意……没事。”

男生的声音比想象中要低，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清冽。

他弯腰捡起那本乐谱，手指轻轻拂过封面上的水渍，递过来的时候，凌澈才看清他的脸——眉骨很高，眼睛是偏浅的棕色，睫毛很长，垂眸的时候会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谢谢。”

凌澈接过乐谱，发现封面上写着“沈朢”两个字，字迹清瘦，和琴谱上密密麻麻的批注是同一个笔迹。

他突然想起昨天迎新群里有人说，隔壁附中的钢琴生经常会来这边的琴房练琴，据说有个叫沈朢的，才高三就拿了全国比赛的金奖。

“你是……附中的？”

凌澈没忍住问了一句，又觉得有点唐突，赶紧补充，“我看你拿着琴谱，而且这附近好像只有附中的琴房对外开放。”

沈朢点了点头，视线落在凌澈工具袋上露出来的机械图纸上：“机械学院的新生？”

“嗯！

我叫凌澈，今天刚报道。”

凌澈赶紧自我介绍，伸手想去握个手，又想起自己刚摸过机油的手，赶紧缩回来在衣服上蹭了蹭，“抱歉，手上有点脏。”

沈朢看着他局促的样子，嘴角好像轻轻勾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沈朢。”

他报上自己的名字，指了指斜坡上面，“琴房在三楼，你要是找不到宿舍，前面路口有志愿者。”

“知道知道，我就是先过来看看琴房……啊不是！”

凌澈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赶紧解释，“我是听说这边琴房音质好，想着以后要是有时间，能不能过来听听别人弹琴。

我对钢琴还挺感兴趣的，就是自己没学过。”

这话倒不是假话。

凌澈小时候邻居家有架老钢琴，每次放学都能听见邻居家姐姐练琴，那时候他就觉得，能弹出好听曲子的人都特别厉害。

沈朢的眼神明显柔和了一点，他低头看了眼手表：“我要去练琴了，你要是不着急，可以先去琴房外面等会儿，我练完这首，或许可以弹给你听。”

凌澈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首到沈朢己经转身往斜坡上走，他才反应过来，赶紧推着修好轮子的行李箱跟上，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琴房在艺术楼的三楼，走廊里很安静，只有零星几个琴房传出断断续续的琴声。

沈朢停在302门口，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凌澈注意到他手腕上戴着一块很旧的电子表，表带都磨出了毛边，和他身上那股清冷的气质有点不符。

“进来吧，随便坐。”

沈朢把琴谱夹放在钢琴上，拉开琴凳坐下，手指在琴键上轻轻按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哆”声。

凌澈小心翼翼地找了个靠墙的椅子坐下，尽量不发出声音。

他看着沈朢翻开琴谱，指尖落在琴键上的瞬间，整个人的气质好像都变了——原本带着点疏离的眼神变得专注，手指灵活地在黑白琴键间跳跃，流畅的旋律瞬间填满了整个房间。

是肖邦的《夜曲》，凌澈在手机里听过很多次，但从来没有现场听这么震撼。

沈朢的手指很长，按下琴键的时候力度控制得刚刚好，连带着呼吸都跟着旋律的起伏变化，明明是坐在那里不动，却好像整个人都在发光。

凌澈看得有些出神，首到旋律渐渐收尾，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他才反应过来，赶紧鼓掌：“太好听了！

比我在手机里听的还好听！”

沈朢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琴键的温度。

他转头看向凌澈，眼睛里带着点笑意：“喜欢就好。

你刚才说对钢琴感兴趣，有没有想过学？”

“算了吧，”凌澈赶紧摆手，“我手笨，而且机械专业的课好像挺多的，估计没时间。

再说了，我这双手，以后都是要跟扳手螺丝刀打交道的，哪能弹钢琴啊。”

他说着，还把自己的手伸出来晃了晃，指关节上还有昨天组装模型时留下的小伤口。

沈朢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沉默了几秒，突然说：“其实钢琴和机械有点像。”

“啊？”

凌澈没明白。

“你看，”沈朢指着钢琴内部，“每个琴键对应的击弦机、弦锤，都是精确咬合的，差一点点音色就会变。

就像你们做机械模型，每个零件的尺寸、公差，都要算得很准。”

凌澈愣了一下，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他以前总觉得艺术和工科是完全不搭边的两个领域，没想到还能这么联系起来。

“好像……还真是！”

凌澈眼睛亮了起来，“我昨天组装那个齿轮组的时候，差了0.5毫米，结果整个传动系统都卡住了，跟你说的这个有点像。”

沈朢点了点头，手指又轻轻按了个和弦：“所以其实没那么难，只要愿意琢磨。”

他抬头看向凌澈，“如果你有空的话，下次练琴可以过来，我教你认琴键。”

凌澈心里一动，刚想答应，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是宿舍室友发来的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去一起去食堂吃饭。

“啊，我得走了，室友在等我。”

凌澈赶紧站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今天谢谢你啊，还听你弹了琴。”

“没事。”

沈朢也站起来，把琴谱收好，“琴房钥匙我放在门口的值班室，你要是想来，跟值班老师说一声就行。”

“好！”

凌澈用力点头，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沈朢正站在钢琴旁边，夕阳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那我下次再来！”

凌澈挥了挥手，转身跑出了琴房。

走廊里的风带着琴房里飘出来的余音，凌澈摸了摸口袋里刚才不小心塞进去的乐谱一角，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又想起沈朢弹钢琴时的样子，突然觉得，或许这个九月，会比他想象中有趣得多。

而琴房里，沈朢看着凌澈跑远的背影，手指轻轻敲了敲琴键，发出一声轻快的音符。

他低头拿起刚才凌澈落下的一个小齿轮，那是从机械模型上掉下来的，边缘还带着新鲜的切削痕迹。

沈朢把齿轮放在琴谱上，和自己的乐谱放在一起，轻轻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