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魔气并未因玄宸的离去而消散，反而像滴入清水的浓墨，在南天门上空不断晕染、扩张。
即便身处偏远的蟠桃园，也能听见远方传来的、越来越密集的仙法爆鸣与兵刃交击之声。
偶尔有惊慌的仙禽掠过上空，羽毛上沾染着不祥的黑气。
园子里那几个老弱仙仆早已躲进简陋的居所，瑟瑟发抖。
只有我，依旧每日提着玉壶，按部就班地浇灌着每一株桃树。
灵泉划过弧线，落入泥土，发出单调的声响。
仿佛外界的滔天巨浪，与这一隅死水毫无干系。
但我知道，避不开。
该来的，总会来。
果然，没过两日，蟠桃园那薄弱的禁制再次被粗暴地撕开。
这次来的，不是玄宸。
而是两名身着凌霄殿高阶仙官服饰、面白无须的侍者。
他们手持玉帝金令，神色倨傲，周身环绕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仙光。
“夙念，接旨！”
为首那名侍者声音尖细，展开卷轴，金光流淌，映得他面无表情的脸愈发森冷。
“兹有罪仙夙念，前因过失，褫夺仙职，罚没蟠桃园。然今魔尊残魂作乱，附于嫦娥仙胎，危殆三界。念尔曾司掌命格，或有化解之能。”
“特谕，命尔即刻前往广寒宫，剥离魔魂，戴罪立功！”
“若成，前罪尽免，另有封赏。”
“若抗旨不遵……”
那侍者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
“形神俱灭，永堕无间！”
金令悬浮在半空，散发着磅礴的威压，试图让我屈膝。
我提着玉壶，站在原地，连衣角都未曾晃动一下。
“夙念领旨。”
我平静地开口，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那侍者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干脆，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既已领旨，还不速速随我等前往广寒宫！”
他身后另一名侍者已经上前一步，仙力涌动，显然准备若我不从，便强行押解。
我却摇了摇头。
“二位仙使恐怕误会了。”
我抬手指了指四周。
“陛下金令，夙念不敢不遵。只是……”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他们腰间悬挂的、用来应对魔气的清心仙玉，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
“剥离魔魂，需以至纯仙力，辅以天命轨迹，勾连因果，方能精准无误，不伤仙胎分毫。”
“然我如今仙基受损，仙元滞涩，与凡间修士无异。”
我摊开双手，掌心向上，那里空空如也，再无昔日执掌天命笔时的半点光华。
“莫说剥离魔魂，便是靠近那被魔气侵染的银河核心，恐怕也会瞬间被魔气吞噬，魂飞魄散。”
两名侍者脸色微变，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自然能感知到我体内那近乎枯竭、运转艰难的仙元。
这与他们来之前得到的、关于“织命仙官”神通广大的信息，截然不同。
“更何况，”我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目光掠过他们，投向瑶池的方向，意有所指，“当日毁我仙基、断我前程者，并非陛下。如今这烂摊子，为何要我这戴罪之身，冒着形神俱灭的风险去收拾？”
“若我拼死一试，侥幸成功，自然皆大欢喜，前罪尽免。可若我失败了呢？”
我看向那持令的侍者，微微一笑，笑容里却无半分暖意。
“魔魂是否会更加强大？仙胎是否即刻不保？这滔天的罪责，是我这戴罪之身来担，还是……”
我没有再说下去。
但两名侍者的脸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
他们不傻。
听出了我话里的意思——工具用废了，想起来修补了？修补不好，还要工具自己承担崩碎的风险和罪责？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持令侍者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意：“夙念！此乃陛下金令！岂容你讨价还价！”
“夙念不敢。”我垂下眼眸，语气依旧恭敬，却带着不容更改的坚定，“只是力所不及，不敢欺瞒陛下，贻误战机。还请仙使如实回禀。”
我重新提起玉壶，转向旁边一株桃树，开始专注地浇灌。
仿佛那玉帝金令，还不如眼前这株桃树来得重要。
“你！”
那侍者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半晌说不出话。
另一名侍者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道：“大哥，看她这样子，不像作假。仙元枯竭至此，恐怕真的不行。强行带她去，万一路上就……”
持令侍者死死盯着我浇树的背影，胸口剧烈起伏。
最终，他狠狠一跺脚。
“好！好一个力所不及！夙念，你给咱家等着！”
金光一闪，两名侍者带着满腔怒火与憋屈，瞬间消失。
蟠桃园再次恢复平静。
我放下玉壶，走到那株焦黑的“同心树”下。
指尖轻轻拂过树干上那道最深的裂痕。
一丝极淡的、与魔气同源却更为精纯的气息，从我指尖溢出，悄无声息地融入裂痕之中。
枯死的树心深处，传来一声满足的、细微的喟叹。
远在瑶池仙宫之内。
玄宸猛地从玉座上站起，面前水镜中映出的，正是那两名侍者在蟠桃园铩羽而归的画面。
“她竟敢抗旨？！”
他脸色铁青，周身仙力不受控制地激荡，震得殿内玉柱嗡嗡作响。
云瑶依偎在他身边，柔声劝道：“帝君哥哥息怒，姐姐她……她定是还在生我们的气，故意拿乔呢。或许……或许她是在等您亲自去请她？”
她说着，眼底却闪过一丝快意。
玄宸拳头紧握，指节泛白。
亲自去请？
那个被他亲手打入蟠桃园的女人？那个当众给他难堪的女人？
水镜中，夙念浇灌桃树的侧影，平静得刺眼。
他猛地一挥袖，打碎了水镜。
“本君看她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传令下去！封锁蟠桃园所有灵脉供应！断了她一切仙玉补给！”
“本君倒要看看，她能在那鬼地方，硬撑到几时！”
云瑶依偎进他怀里，唇角弯起柔顺的弧度。
“帝君哥哥英明。”
她轻声附和着，眼中却掠过一丝阴冷的算计。
断了补给？
正好。
等那位姐姐山穷水尽，跪地求饶之时，才是她云瑶，真正出场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