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薄薄的确诊书重若千钧,却让我瞬间心中释然。
我当了半辈子任劳任怨的老黄牛,现在终于得以解脱。
老伴初恋的狂躁症发作,她只会躲在旁边抹眼泪,等我收拾一地狼藉。
四十岁的儿子是啃老族,只会趴在我身上疯狂吸血。
我曾为这对白眼狼母子奉献所有,如今我要离婚,只为自己而活。
趁我还能动的最后时光,去看看这未曾好好欣赏的世界。
莫道夕阳近黄昏,桑榆非晚亦良辰。
……走出医院,我像个提线木偶般,机械地走向菜市场。
为那个名存实亡的家,准备最后一顿“团圆饭”。
市场的喧嚣,各种蔬菜瓜果的鲜活气息,暂时将我从死亡的阴影中拉回人间。
我穿梭在拥挤的人流中,一丝不苟地挑选着晚上中秋家宴需要的食材。
一块上好的五花肉,要肥瘦相间。
一条鲜活的鲈鱼,要眼亮鳃红。
还有老伴最爱吃的莲藕,儿子最喜欢的排骨……四十年的惯性,让我即便在得知自己身患绝症的此刻。
依旧无法停止,扮演那个“顾家好男人”的角色。
拎着两个沉重的菜篮子,我步履蹒跚地往家挪。
双腿开始不自觉地发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
渐冻症的早期症状,已经开始在我身上显现。
上天留给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我用钥匙打开家门,一股混杂汗臭和烟草味的污浊空气扑面而来。
客厅里一片狼藉,仿佛刚刚经历一场十级地震。
我亲手烧制的青花瓷花瓶,碎成无数片。
沙发垫子被利器划开,已经泛黄的棉絮全部翻卷出来。
而那个曾是厂里一枝花,被我呵护得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老伴林玉梅。
此刻正蜷缩在墙角,抱着头,身体因压抑的哭泣剧烈颤抖。
而从客卧里,传来她那个初恋情人赵建国野兽般的咆哮和咒骂。
“***!林玉梅你就是个***!”“你当年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不跟我走!为什么!”他的狂躁症,又发作了。
这地狱般的场景,在过去的半年里,已经成了我家的常态。
我面无表情地将沉重的菜篮子放在门边。
熟练地从门后杂物间里拿出那卷尼龙绳,大步流星地走向客卧。
赵建国赤红着双眼,在房间里乱砸乱撞,嘴里污言秽语不断。
他呲着牙,猛地朝我扑过来。
我侧身躲过,手脚麻利地将他按倒在地,用绳子捆了个结实。
整个过程,林玉梅只是抱着头,无助地看着,哭声断断续续。
“你就不能动作温柔一些吗?他还是个病人……”林玉梅带着哭腔指责我,满眼都是对初恋的怜惜。
温柔?我对这个家,对这个时不时发病的外人,还不够温柔吗?赵建国是个老鳏夫,无儿无女,晚年患病。
老伴心疼他,非要带回家来照顾。
她说赵建国是她的初恋,当年为了从小流氓手中救她,瘸了一条腿。
若不是父母强烈反对,他们早就结婚了。
我看着她小心翼翼地照顾被捆成粽子的初恋,又是端水又是喂药。
嘘寒问暖,温柔备至。
我又想起这四十年来,我为了这个家,像老黄牛一样任劳任怨。
年轻时,为了让她过上“人上人”的生活。
我没日没夜地在单位加班,搞技术攻关,年纪轻轻就落下一身职业病。
有了儿子后,我更是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来用。
白天在单位当工程师,晚上回家当厨师、当水管工,当儿子的家庭教师。
我用四十年的辛劳,为他们母子撑起一片安稳的天空。
从青丝到白发,从身强力壮到百病缠身。
到头来,我却把自己的人生,彻底活成一个天大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