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那半个窝头,像一块冰,烙得他胸口发疼。
爷爷看他蔫头耷脑的样子,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地往灶膛里添了把柴,让屋里那点微弱的暖意更持久些。
夜里,林小穷躺在干草铺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那个肉包子的香气,仿佛还在鼻尖萦绕,但更清晰的,却是老乞丐吃掉包子时那满足的表情,以及自己递出那半个窝头时,心里那阵空落落的抽痛。
“亏了,亏大发了。”
他在黑暗中无声地呲牙,“一个肉包子没捞着,还差点赔出去半个窝头……林小穷啊林小穷,你这买卖做得真是血亏!”
他打定主意,明天绝对要绕开村口那条路。
那老乞丐邪门得很,不仅身手快,脸皮也比城墙厚,还是躲远点为妙。
然而,肚子的***比他的决心更响亮。
饥饿感像一群蚂蚁,细细密密地啃噬着他的胃,也啃噬着他的意志。
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回想老乞丐抖落包子上尘土的那一手——那绝不是普通乞丐能做到的。
“难不成……他真有什么本事?”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强行摁了下去,“有本事还能混成那样?
肯定是骗人的!”
在饥饿与怀疑的反复拉扯中,他终于迷迷糊糊地睡去。
梦里,全是白花花的肉包子在天上飞,他拼命追,却一个也抓不到。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林小穷就被饿醒了。
他勒紧裤腰带,准备去后山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挖到点野菜,或者设个陷阱逮只傻兔子。
他刻意避开了村口,选了条远路。
然而,当他背着个小破筐,垂头丧气地从后山一无所获地返回,鬼使神差地又溜达到村口附近时,那个熟悉的身影,依旧雷打不动地靠在那个熟悉的墙角。
老乞丐似乎永远都在晒太阳,姿势都和昨天一模一样。
听到脚步声,他眼皮都没抬,仿佛早就料到林小穷会来。
“啧,小娃子,不老实啊。”
老乞丐慢悠悠地开口,“说好的拜师礼呢?
就拿半个窝头糊弄老夫?”
林小穷脚步一僵,脸瞬间垮了下来:“谁跟你说好了?
那窝头是可怜你!
拜师?
拜你为师学怎么要饭吗?”
“要饭?”
老乞丐终于睁开眼,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精光,“要饭可是门大学问!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腿脚要利索,脸皮要……咳咳,心态要端正!
学好了一样能吃香喝辣!”
“……”林小穷决定不跟这老无赖废话,转身就要走。
“哎,别走啊!”
老乞丐叫住他,“老夫看你骨骼清奇,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维护世界和平的重任就靠你了……”这套说辞林小穷在镇上说书先生那儿听过八百遍了,他翻了个白眼,脚步更快了。
“昨晚饿得睡不着吧?”
老乞丐轻飘飘的一句话,像根针,精准地扎在了林小穷的痛处。
他猛地停住脚步,霍然转身:“你怎么知道?!”
老乞丐得意地翘起嘴角,用下巴指了指地面:“教你个乖,拜师礼不要馍馍了。
去,给老夫捡几颗那边树上掉下来的干瘪野果子来。”
林小穷顺着望去,只见墙角不远处有棵野枣树,树下零星散落着一些被鸟啄过或是干瘪发黑的小野枣。
这东西又酸又涩,平时连村里的孩子都不屑去捡。
他怀疑地看了看老乞丐,又看了看那些野枣。
虽然觉得这老家伙又在戏弄自己,但捡几个烂果子,总比让他去弄白面馍馍容易。
他闷着头走过去,胡乱捡了七八颗品相最差的野枣,走回来没好气地往老乞丐面前一递:“喏!”
老乞丐却没接,只是眯着眼看着他手里的野枣,摇了摇头:“不够,太少了。
看到那边坡上那棵更高的树没?
那里的果子个头大点。”
林小穷顺着望去,那坡可不近。
他心头火起,感觉自己又被耍了。
“爱要不要!”
他作势就要把野枣扔掉。
“想去镇上酒楼的后厨看看吗?”
老乞丐忽然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神秘的诱惑,“那儿的泔水桶里,偶尔会有没动几口就倒掉的红烧肉……”红烧肉!
三个字,如同惊雷在林小穷耳边炸响。
他仿佛己经闻到了那浓油赤酱、肥瘦相间的肉块在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香气。
那可不是包子馅能比的,是实实在在的、大块的肉!
肚里的馋虫瞬间被唤醒,疯狂地搅动起来。
理智告诉他这老乞丐不靠谱,但“红烧肉”的诱惑力实在太大。
他死死盯着老乞丐,像是在做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
最终,饥饿战胜了理智。
“你……你说真的?”
“老夫从不打诳语。”
老乞丐一本正经。
林小穷一咬牙,把手里那几颗野枣塞到老乞丐怀里,转身就朝那个山坡跑去。
为了可能存在的红烧肉,拼了!
那山坡看着不远,跑起来却要命。
林小穷饿着肚子,没跑几步就开始喘粗气。
刚跑到一半,不知谁家散养的大黄狗发现了他这个“可疑分子”,汪汪叫着从后面追了上来!
“哎呦我去!”
林小穷魂飞魄散,他对这种生物有天然的恐惧。
求生的本能瞬间爆发,他再也顾不上节省体力,使出吃奶的劲儿疯狂向前冲刺。
他能清晰地听到身后恶犬粗重的喘息和利爪刨地的声音,越来越近!
他不敢回头,拼命摆动双臂,双腿交替得快成了残影。
风在耳边呼啸,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就在他感觉那狗嘴快要咬到自己裤脚的瞬间,他猛地一个急转弯,蹿向了旁边一条更窄、堆满杂物的小路。
那大黄狗体型较大,一下子被杂物挡住,速度慢了下来。
林小穷不敢停歇,借着这个机会,连滚带爬地冲上了山坡,扑到那棵树下,胡乱从地上抓了一把看起来稍好一些的野枣,看都不敢看后面,沿着山坡的另一侧连蹦带跳地逃了下去。
他一路狂奔,首到确认那恶犬没有追来,才扶着一棵树,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己经浸湿了他破旧的单衣。
“活……活下来了……”他心有余悸地回头望了一眼。
忽然,他愣住了。
刚才为了逃命,他慌不择路,现在才发现,自己竟然绕了一圈,以一种自己都没想到的速度和路线,回到了村口老乞丐所在的地方!
老乞丐看着他这副狼狈不堪、惊魂未定的样子,嘿嘿地笑了起来,露出满口黄牙。
“不错,不错。”
他掂量着手里林小穷新捡回来的野枣,“潜力逼一逼,还是有的嘛。”
林小穷喘匀了气,刚想质问红烧肉在哪,却见老乞丐拿起一颗野枣,屈指一弹!
那野枣“嗖”地一声,破空飞出,精准地打在了不远处一只正在刨食的公鸡***上。
“喔——?!”
公鸡受惊,扑棱着翅膀猛地跳开,恰好撞翻了旁边一个妇人拎着的菜篮,里面的青菜萝卜滚了一地。
妇人惊叫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捡。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而老乞丐,就在这短暂的混乱中,如同一条滑溜的泥鳅,无声无息地贴墙溜了出去,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等那妇人捡完菜,骂骂咧咧地抬起头时,墙角早己空空如也。
林小穷看得目瞪口呆。
他猛地反应过来,冲到老乞丐刚才坐的地方,哪里还有人影?
只有地上,还残留着几颗他第一次捡来的、品相不好的干瘪野枣。
他又被耍了!
什么红烧肉,根本就是调虎离山!
那老家伙就是利用他引开注意力,自己好趁机溜走!
“老骗子!
老无赖!!”
林小穷气得跳脚,对着空气怒吼。
可是,发完火之后,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回想起自己刚才被狗追时奔跑的路线,那种在极度恐惧下身体本能做出的闪转腾挪……还有老乞丐那鬼魅般消失的身法……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一个荒谬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难道……被狗追,也是修行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