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函的年轻人低着头,话却像冷水一样泼下来:“二房委托的律师团队提前抵达,表示遗嘱宣读后将对某些条款提出异议,并申请临时听证。”
祠堂里安静了三秒,紧接着,窃语像小鱼一样从席下游出来。
有人皱眉,有人交换眼色,有人己经开始估算“临时听证”的程序是否站得住脚。
“临时听证?”
主位左侧那位沉哑的长辈冷笑了一声,“这不是法院。”
“宗族有宗族的礼。”
二房的女人笑容极柔,“今天本来就是传统与现代双轨的一晚。
听证,不是坏事。”
“坏不坏,得看谁在听。”
有人小声说。
秦暮的扇子在掌心敲了三下,透风的声响轻飘飘,但节奏很稳。
她侧头:“灯位,再转一点。”
沈清岚用袖口擦过石灯的边,像是不经意地推了推灯身。
底座上的暗纹在光里发生微妙的偏移。
西条细线忽地聚拢,除了“对”,还像多出一个短促的符号,像古章上的“时”。
她的心里一动——触发,不只是条款本身,还要看“时”。
对赌的条款只有在某个议程同时发生时才成立。
她的指节轻扣在桌面,节奏与秦暮扇子的三拍重合。
“议程。”
她低声说,像是在对自己,也像是在对空气,“要抢。”
“还要抢发言权。”
秦暮的眼尾挑起一点,“你坐的位置,今天就值一个发言权。”
“我知道。”
她把茶盏推到桌面正中,正好挡住了二房那位长辈的视线。
她没有动作过大,但阻断视线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宣示。
“清岚。”
一个很少开口的姑婆忽然压低声音,“你母亲那一年留在祠堂的东西,你还记得吗?”
她的指尖在桌面上一顿。
母亲去世那年,她站在祠堂外的台阶上,雨打在台阶上,一层一层地往下走。
母亲的遗物只剩下一只旧式手表和一本翻烂的笔记。
笔记里有一页被撕走的痕迹,纸屑很整齐,像是被人小心翼翼地沿着线掀起来,带走了关键的一段。
那一页,可能是她母亲的“防身符”。
“记得。”
她说,“记得那页不见的纸。”
“那页纸可能不在你以为的地方。”
姑婆的眼睛在灯光里像一汪深水,“祠堂不是只有香炉和族谱。
灯底要擦干净,字才看得见。”
“我在看。”
她说,声音里没有波澜,然而心里那条线又被人往前拉了一寸。
有人在祠堂另一侧轻咳,像是给她敲了一个节拍。
她顺着声音看过去,正好对上陆家那位老太太的目光。
老太太不在沈家的族谱里,但作为“宗亲中的尊”,有资格在祠堂夜旁听。
她不笑,也不怒,只用眼睛在她和二房之间慢慢扫了一圈,像一把老旧却锋利的尺,量人。
“讲事。”
老太太开口,声音不高,却压住了席下所有的动静,“遗嘱由律师宣读,宗族意见后置。
先不争,先听。”
律师把蜡印敲开,纸张被抽出的声音在静默里清晰得像刀锋擦过瓷面。
遗嘱的文字很克制,句子短,条款分行,几乎没有形容词。
她把每一个逗号和句号都在心里做了标记:这些连接词是陷阱,也是桥。
念到第三页时,律师略略顿了一下。
那是一段看似平淡的条款:“于公司治理议程与家族事务议程同时进行之日,设对赌条款,指标见附录乙。
若一方未达成,则临时冻结其对应继承权,守德之人代为行使,期限自次日起计六十日。”
“同时进行之日。”
她在心里默念,“今天。”
对赌的“对”与“时”,在灯底对上了。
二房的人交换了一个极小的眼色,像是一只鸟轻轻拍了一下翅膀,没发出声,但空气起了回纹。
她知道,他们也看懂了这件事——或者说,他们本就盯着这个日子来布局。
“附录乙呢?”
有人问。
律师翻页:“附录乙由独立董事保管,于议程同时开始时生效,择机取用。”
“独董?”
二房有人笑,“独董在哪?”
堂门再次被推开一线,风带进来一点潮气。
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门口,西装笔挺,镜框很薄,眼神冷静。
他朝祠堂中央微微一揖:“抱歉,路上堵车。
我是受托保管附录乙的独立董事,今晚怕要辛苦各位。”
祠堂里有人低声吸气。
独董来了,意味着“附录乙”不是一个虚设的惊吓,而是一个可以被打开的盒子。
她在桌下握了一下拳,把指节一寸寸压平。
她不喜欢等待的不确定,但她知道,今晚不确定的是别人,不是她。
她己经看见了灯底的字,也看见了自己的路。
“清岚。”
秦暮用扇子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手背,“别出声。
这一页,还让他们多念一遍。”
她没动,只把茶盏又往前推了半寸,挡住了从二房那边冷冷射来的视线。
她不说话,因为今晚她要把每一句话的价值用到最大,而不是浪费在“证明自己该坐主桌”这种事上。
她己经坐了,她不会再挪回去。
尾钩:独董落座后,朝她所在的方向点了点头。
那不是礼貌性的致意,而像是某种暗示——附录乙里,有一道只她能解的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