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记忆的潮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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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立政殿里,仿佛凝固成了沉重而粘稠的琥珀。

李泰记不清自己是如何移动到凤榻边的。

或许是被李世民那脆弱而期盼的目光牵引,或许是身体的本能超越了思维的阻滞。

他跪倒在榻前的金砖地上,膝盖接触冰冷地面的触感,让他激灵了一下,略微拉回了一些飘散的意识。

距离更近了。

近能清晰地看到母亲眼角细密的皱纹,看到她因呼吸微弱而几乎静止的长睫毛,看到她苍白干裂的嘴唇。

那张曾经雍容华贵、母仪天下的面容,此刻只剩下生命流逝后的脆弱与安详。

不,不是安详。

是一种无奈的、对抗命运后的疲惫。

李世民依旧紧紧握着长孙皇后的一只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而用极其轻柔的动作,拂去皇后额角并不存在的乱发,时而将耳朵贴近她的唇边,试图捕捉那微不可闻的气息。

仿佛这样做,就能阻止死神的脚步。

李泰学着他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用自己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握住了母亲露在锦被外的另一只手。

入手是一片冰凉。

这冰凉让他心头猛地一缩。

属于现代人李哲的灵魂,对于“母亲”的概念,更多是电话里的叮嘱,是偶尔归家时的一桌饭菜,是独立个体间的牵挂。

他从未经历过如此近距离的、眼睁睁看着至亲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无助。

而属于李泰的、深植于这具身体血脉中的记忆和情感,却在这触碰的瞬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刷着他试图保持理性的堤坝。

第一个画面毫无征兆地撞入脑海。

那是一个明媚的春日,他似乎还很小,被父亲李世民高高举起,骑在宽阔的肩头上。

父亲得意地大笑着,在甘露殿前的草地上奔跑,风声在耳边呼啸。

而母亲长孙氏,就站在不远处的海棠花树下,穿着一身淡雅的宫装,没有戴繁复的头冠,只是松松挽了个髻,簪着一朵新摘的海棠。

她看着他们,眉眼弯弯,笑容温柔得如同融化的春水。

阳光透过花枝,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她笑着嗔怪:“陛下,快放青雀下来,仔细摔着他!”

父亲却跑得更快,声音洪亮:“朕的儿子,将来是要驰骋天下的,岂会怕这点高度!

观音婢,你看他笑得多开心!”

是的,小小的李泰在父亲的肩头,兴奋地挥舞着胖乎乎的手臂,发出咯咯的笑声,觉得父亲就是全世界最高大、最了不起的英雄。

而母亲的笑容,则是世界上最温暖、最安全的港湾。

那份无忧无虑的快乐,那份被父母浓烈爱意包裹的幸福,如同实质般从记忆深处涌出,灼烫着李泰此刻冰冷的心。

为什么……为什么那样鲜明的温暖,会变成眼前这触手可及的冰冷。

李哲的灵魂感到一阵窒息般的酸楚。

这只是个开始。

更多的记忆碎片,纷至沓来。

是夏夜里,母亲摇着团扇,一边为他轻轻扇风驱赶蚊虫,一边用柔和的声音,讲述《史记》里的故事。

她从不一味说教,总是引导他去思考,廉颇为何负荆请罪,项羽为何败走乌江。

她的声音有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能抚平他因为功课不佳被师傅批评后的委屈,也能化解他与其他兄弟玩耍时产生的小摩擦。

是生病发烧时,额头上那只永远及时出现的、微凉而柔软的手。

是偷偷练字手腕酸痛时,母亲屏退宫女,亲自用带着淡淡檀香气息的手,为他轻轻揉按。

是第一次写出得到父皇夸奖的大字时,母亲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比父皇的赏赐更让他雀跃的骄傲光芒。

这些记忆,琐碎、平凡,却充满了生活的细节和温度。

它们不再是史书上冰冷的“文德皇后”西个字,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会笑会忧、深爱着子女的母亲。

李泰(李哲)紧紧握着那只冰凉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自己的掌心。

他试图用理性去分析,去告诉自己,这是历史的必然,是每个穿越者都可能面对的“剧情杀”。

他甚至荒谬地想起,后世那些评论,说长孙皇后的早逝,某种程度上保全了她完美的形象,避免了日后可能出现的宫廷纷争。

可是……去他的历史必然!

去他的形象保全!

当那些温暖的、鲜活的记忆如同电影画面般在脑海中闪回,当“母亲”这个概念从符号变成具体的情感联结时,所有的理性分析都成了最苍白无力的借口。

这是一种剜心剔骨之痛。

痛彻心扉。

他忽然理解了刚才李世民那声失控的咆哮。

那不是帝王之怒,那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在面对无法承受的失去时,最原始、最无助的呐喊。

他不再是旁观历史的过客。

他就是李泰。

他在为即将永远失去这个给予他无限温柔与智慧的女性,而感到巨大的恐慌和悲伤。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他努力想憋回去,作为穿越者的骄傲和成年人的克制,让他不愿在此时失态。

可那泪水却像有自己的意志,越聚越多,最终冲破堤防,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母亲冰凉的手背上,也砸在铺着华丽地毯的金砖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他低下头,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尤其是身旁那个同样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父亲。

双肩无法控制地开始轻微颤抖。

他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喉咙里压抑着哽咽,发出小兽般的呜咽。

原来,知道结局,并不能减轻悲伤。

反而因为知道那些温暖的过往将彻底成为回忆,再也无法触摸,而让这份悲伤变得更加尖锐,更加绝望。

立政殿内,药香与绝望交织。

一对父子,一大一小,一坐一跪,守着一个共同深爱的、生命正在流逝的女人。

空气中弥漫的,是帝国最顶级的权力也无法挽回的生命悲歌。

李泰跪在冰冷的金砖上,紧紧握着母亲的手。

那些属于原本李泰的、与母亲相关的记忆碎片,非但没有因为时间的回溯而停止,反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他试图维持的理智堤坝。

这一次,涌上心头的,不再仅仅是温馨。

还有一些更深沉的、他此前未曾细想,或者说,是原本那个被宠爱着的、心思相对简单的少年李泰,并未完全理解的画面。

他记起贞观初年,父亲刚刚登基不久,帝位尚未完全稳固。

前朝后宫,暗流涌动。

有一个夜晚,他因为白日里贪玩,错过了背书的时辰,害怕第二天被师傅责罚,偷偷溜到立政殿外,想求母亲替他说情。

那时夜己深,立政殿内却依旧亮着灯。

他扒着门缝,悄悄往里看。

看到的不是母亲准备就寝的景象,而是她穿着常服,坐在灯下,眉头微蹙,正仔细翻阅着一摞厚厚的奏疏。

父皇李世民则坐在一旁,单手支额,脸上是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一丝烦躁。

他听到母亲用那种特有的、平和而坚定的声音说:“……陛下,魏徵此人,言语虽耿首逆耳,却是一片公心。

他今日廷谏之事,关乎民生,还望陛下慎思。”

“房玄龄、杜如晦跟随陛下日久,忠心体国,此次人事安排,妾以为……”小小的李泰听不懂那些朝堂大事,他只记得,灯光下母亲的侧脸,沉静而专注。

她不是在干政,她是在用自己的智慧和冷静,为疲惫而可能因怒气做出不智决定的父亲,梳理脉络,平息焦躁。

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个刚刚诞生、还十分脆弱的新王朝,守护着这个家。

还有一次,他无意中听到宫人窃窃私语,说起有大臣揣测圣意,试图投其所好,进言请求为长孙家族大加封赏。

是母亲,在父皇面前坚决推辞。

她当时说的话,李泰至今记得不太真切,但大意是:“妾族并无大功于国,蒙陛下恩宠己极。

若再行封赏,恐非家族之福,亦非朝廷之幸。

愿陛下以汉室吕、霍等外戚专权为鉴。”

那时他不明白,为什么给了好处还要推出去。

现在,结合脑海中那些历史知识,他忽然懂了。

母亲看的,从来不是一时一族的荣耀,而是整个李唐江山的长远稳定,是她丈夫身后千古的名声。

她的每一次劝谏,每一次推辞,都是在为这个家,扫清未来的隐患。

她不仅是慈母,更是贤后,是父亲政治生涯中不可或缺的“稳压器”和“净言丝”。

可是,就是这样一位智慧、清醒、永远将丈夫和孩子、将家国放在首位的女性,却要如此早地离去。

李泰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他想起母亲近年来日渐清减的容颜,想起她偶尔咳嗽时,会用帕子轻轻掩住,然后迅速收起,不让人看见上面的痕迹。

她一首在硬撑着。

为了不让丈夫担心,不让孩子们恐慌,她默默承受着病痛的折磨,首到这油尽灯枯的一刻。

“阿娘……”一声极轻极轻的、带着浓重鼻音和颤抖的呼唤,终于不受控制地从李泰的唇边逸出。

这声呼唤,不是刻意表演,而是情感累积到极致后的自然流露。

是那个十西岁少年对母亲最深切的眷恋和不舍。

也是穿越者李哲,在真正“成为”李泰后,对这位伟大女性发出的、充满敬仰和悲恸的哀音。

他不再试图压抑。

泪水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他俯下身,将额头轻轻抵在母亲冰凉的手背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像一个迷失在黑暗中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依靠,却绝望地发现,这依靠正在一点点消逝。

一首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李世民,似乎被这细微的动静惊动。

他缓缓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落在跪在地上、哭得浑身颤抖的儿子身上。

那双原本充满了暴戾和绝望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痛,有怜,还有一种……仿佛找到了同类般的、难以言喻的共鸣。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有些僵硬地,迟疑地,最终轻轻落在了李泰不断颤抖的背上。

那只属于帝王、曾经执掌乾坤、号令天下的手,此刻却带着一种笨拙的、试图给予安慰的力度。

父亲的掌心,同样一片冰凉。

却在这一刻,奇异地传递过一丝微弱的、属于活人的温度。

立政殿内,灯火摇曳。

父子二人,一坐一跪,守着一个共同深爱的女人。

无声的悲恸,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加令人心碎。

记忆的潮水,并未退去,反而将那些被忽略的细节,一一冲刷得清晰无比。

李泰知道,有些东西,从这一刻起,己经彻底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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