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沿着时而平坦时而坑洼的官道行进,押送的军官似乎习以为常,对众人的疲态和抱怨充耳不闻,只是不断催促加快速度。
食物越来越粗糙难咽,多是硬邦邦、能硌掉牙的杂粮胡饼和几乎能照见人影的寡淡菜汤。
夜里往往露宿荒郊,寒风刺骨,几人挤在一起靠体温取暖;或是挤在破败驿站那散发着霉味的通铺中,虱子跳蚤扰得人难以安眠。
军官的呼喝斥责是家常便饭,鞭子偶尔也会落在行动迟缓的人身上。
赵衍目睹了逃兵被抓回后的惨状,军法的严酷给他上了深刻的第一课。
他更加沉默,只是仔细观察,努力学习一切能让自己活下去的技能:如何更快地打绑腿以免磨伤脚踝,如何将硬饼泡软下咽,如何寻找相对干净的水源,甚至如何从军官的只言片语中判断前方的形势。
高顺力气大,经常帮赵衍和李文多背些行李。
李文心思活络,总能想办法弄到点额外的吃食或打听到一些小道消息。
三人的友谊在艰苦的旅程中慢慢巩固。
赵衍偶尔会给他们讲些京城见闻或史书上的故事,让枯燥的旅途稍有生色。
“赵哥,你说那金贼,真的有三头六臂不成?
咋就那么厉害?”
高顺啃着饼,闷声问道。
他家乡的村子就被金兵洗劫过,他侥幸逃出。
赵衍摇摇头:“非是三头六臂,而是骑射娴熟,来去如风。
我朝承平日久,马政废弛,步卒结阵往往追之不及,防不胜防。
加之”他顿了顿,把“朝中决策迟缓,将帅或有畏战之心”这些话咽了回去,改口道,“加之其正值崛起之势,锐气正盛。”
李文插嘴道:“我还听说,咱们这边当官的,有的胆子小得很,金兵还没到,就先跑了!”
语气中带着不满和鄙夷。
赵衍叹了口气:“所以,才更需要我等前来戍守。
边关稳固,中原百姓方能安宁。”
话虽如此,但他心中的疑虑并未减少,反而因为沿途所见所闻而加深。
这一日,远远的,终于望见了一座土黄色的边城,如同疲惫的巨兽般匍匐在苍凉的地平线上。
城墙高大,却难掩岁月和战火留下的痕迹,不少地方可见新修补的砖石,颜色深浅不一,像是巨大的伤疤。
城头“宋”字旗迎风猎猎作响,旗下甲士持戈而立,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领队的军官扬鞭指向那座城,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前面就是遂城!
河北西路的前哨之一!
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
到了这里,你们的命就不再是自己的了,是国家的,是将主的!
怕死的,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一旦入了军籍,再想逃,这就是下场!”
他猛地一鞭抽在旁边一棵枯树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无人应答,只有北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队伍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望着那座象征着责任与死亡的边城,脸上表情各异,有恐惧,有茫然,也有麻木。
赵衍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握紧了行囊的带子,目光逐渐变得坚定。
他摸了摸怀中所剩无几的银钱和那柄父亲给予的长剑。
他知道,他的军旅生涯,即将在这里真正开始。
所有的想象和听闻,都将变为冰冷的现实。
他不仅要用眼睛看,用耳朵听,更要用手中的剑,去丈量这片土地,去找到心中的答案。
队伍缓缓向城门移动。
城门洞开,如同巨兽的口。
阴影像是在等待着吞噬这些新的生命。
赵衍挺首了脊梁,随着人流,步入了遂城。
城门口,几个守门的老兵用混杂着怜悯、审视和漠然的眼神看着这群新来的“炮灰”。
赵衍感到一道尤其锐利的目光扫过自己,他迎目望去,是一个肤色黝黑、眼神如鹰隼般的老兵,靠在墙根,抱着膀子,嘴里叼着一根草茎,正是昨日呵斥他的那位刀疤队正。
两人目光一触即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