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给了父亲最得意的门生。婚后三年,他带回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说要纳为平妻。
那女子是他征战时的救命恩人,柔弱不能自理。我笑着点头:既然如此,我们和离吧。
他皱眉:别闹,你已不是小姑娘,离了我还能去哪?他不知道,
我早已收到他勾结敌军的密信。更不知道,他视若死敌的镇北王,正等着我带着证据去求他。
王妃的位置,镇北王捏着我的下巴,可比他那劳什子将军夫人有意思多了。
1我坐在窗边,手里捻着一根并蒂莲的银簪子,
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绣绷上那只快要成型的鸳鸯。眼瞅着另一只还没影子,心里盘算着,
要不干脆改成一只水鸭子算了,反正也差不多。婢女春桃端着刚沏的雨前龙井进来,
脚步放得极轻,把茶杯搁在我手边的小几上,欲言又止。怎么了?我没抬头,
继续跟那只胖鸳鸯较劲,外面吵吵嚷嚷的,是厨房的张妈又为了二两猪肉跟采买吵起来了?
春桃抿了抿唇,声音低低的:夫人……是将军回来了。我捻着簪子的手一顿。
沈诀回来了。我嫁给他三年,他出征的日子倒占了一大半。这次去北境平乱,
一去又是大半年。说起来,我这位夫君,是我那尚书爹最得意的门生,寒门出身,
凭着一身军功硬是爬到了镇国将军的位置,年轻有为,是京城多少闺秀的春闺梦里人。
当初他上门求亲,我爹捋着胡子,连说了三个好字,说我眼光毒辣,
挑中了一支潜力无限的绩优股。绩优股是绩优,就是有点……冷。成婚三年,我们相敬如宾,
比那书院里的夫子和学生还要规矩。他性子冷,话少,常年在军营,回家也多是待在书房。
我起初也做过举案齐眉的美梦,后来发现,这梦还没我绣的鸳鸯现实,
至少鸳鸯还能瞅见个影子。回来就回来呗,我把簪子插回发髻,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
瞧你这一脸如临大敌的样儿,怎么,他在北境吃了败仗,回来要拿我撒气?不是……
春桃急得跺了跺脚,凑近我,声音压得更低,
将军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还带了、带了个女子回来!那女子……瞧着肚子都显怀了!
噗——一口热茶差点喷在我的胖鸳鸯上。我放下茶杯,用帕子擦了擦嘴角,
心里头那点因为沈诀归来而泛起的微小涟漪,瞬间平得跟镜子似的。哦豁。来了。我就说嘛,
这大半年的,连封家书都写得跟军报一样简洁,原来是在外面开辟了新战场。人呢?
我平静地问。已经到前厅了,将军让您过去呢。春桃看着我,眼圈有点红,夫人,
您……我站起身,理了理身上这件半新不旧的杏色襦裙。沈诀不喜欢奢华,
连带着我这将军夫人也过得素净。挺好,省布料。走吧,
去看看咱们将军带回来的……『惊喜』。我笑了笑,抬脚往外走。前厅里,
沈诀穿着一身还未换下的玄色铠甲,风尘仆仆,却掩不住那份惯有的冷峻。
他身姿笔挺地站在那儿,像一柄出了鞘的剑。而他身边,
果然依偎着一个穿着素白衣裙的女子。那女子身量纤细,面容姣好,
一双秋水眸子里含着怯怯的光,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护着已经明显隆起的腹部,
当真是弱柳扶风,我见犹怜。好一幅英雄美人图。我像个多余的摆件。见我进来,
沈诀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依旧没什么温度,只淡淡开口:你来了。我福了福身子,
算是行过礼,目光直接落在那白衣女子身上,语气温和:这位是?
那女子像是受惊的小兔,往沈诀身后缩了缩。沈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似乎对我的直接有些不满,但还是开口道:她叫婉娘。此次在北境,我遭人暗算,
身受重伤,是婉娘救了我,悉心照料数月。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婉娘那隆起的肚子,
声音平稳无波:她已有我的骨肉。婉娘于我有救命之恩,又孤苦无依,
我打算将她纳为平妻,日后与你一同打理府中事务。平妻。呵。好一个平妻。
寻常男子纳妾,好歹还要正妻点头。他倒好,直接越过纳妾这步,要抬个平妻,
还是带着崽的。这是生怕委屈了他的救命恩人和未出世的孩儿。我脸上的笑容没变,
甚至更温和了些。我看向沈诀,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今晚吃什么。哦,这样啊。
救命之恩,确实当以身相许,将军重情重义,令人感动。沈诀大概没料到我是这个反应,
愣了一下。我继续慢悠悠地说:既然将军已有了妥善安排,那我也就放心了。
只是这平妻嘛,听起来总归是委屈了婉娘姑娘。不如这样,我们和离吧。
将军正好以正妻之礼,风风光光地把婉娘姑娘娶进门,岂不是两全其美?
厅里瞬间安静得能听见针掉地上的声音。连婉娘都忘了装柔弱,惊愕地看着我。
沈诀的眉头彻底拧成了一个结,他盯着我,眼神里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悦:林晚,
你胡闹什么?他叫我林晚。成婚三年,他很少直呼我的名字,要么是夫人,
要么干脆省略称呼。我没胡闹啊。我摊摊手,一脸无辜,我是认真的。
将军既已心有所属,我又何必占着这正妻的位置惹人嫌?和离了,大家都清净。
你已不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了,沈诀的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不耐,
仿佛在训斥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和离之后,你能去哪?回尚书府?你可想过林大人的颜面?
莫要任性,平妻之事已定,你依旧是将军府的主母,无人能撼动你的地位。瞧这话说的,
多为我着想。连我爹的颜面和我这老姑娘的未来都考虑到了。若是半个月前的我,
听到这番话,或许会心痛,会愤怒,会不甘。但现在,我心里只有一片冰冷的嘲讽。
因为就在半个月前,我收到了一封密信。没有署名,字迹是刻意扭曲过的。信里的内容,
却足以将这位圣眷正浓的镇国将军打入地狱。信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沈诀此次北境大捷,
并非全靠军功,而是他与北境某个部落暗中勾结,许以城池好处,才换来的胜利。
那部落首领,甚至许诺将来助他更进一步。通敌叛国。这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
烫得我心口发疼,四肢冰凉。我起初不信,拼命为他找理由。也许是诬陷,是政敌的圈套。
可我嫁给他三年,掌管中馈,对他的一些暗中往来并非全然无知。我悄悄查证,越是查证,
心就越沉。那些模糊的线索,似乎都在隐隐指向这封密信的真实性。我的夫君,
我爹口中忠君爱国、前途无量的好学生,可能是个卖国求荣的叛贼。而此刻,
他还在用施舍般的语气,告诉我安心做我的将军夫人,不要任性。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看着他紧蹙的眉头,看着婉娘那看似柔弱却暗含得意的眼神,忽然觉得这一切索然无味。
我收起脸上虚伪的笑容,正视着沈诀,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沈诀,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他显然没被我这么强硬地顶撞过,脸色沉了下来:林晚!将军的救命恩人,
金贵得很,我这将军府庙小,怕是容不下这尊大佛,也担不起『主母』这个名头。
我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和离书,我会让人写好送来。从此以后,
你娶你的平妻,生你的孩子,与我林晚,再无干系。说完,
我不再看他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转身就往外走。站住!沈诀的声音带着怒意,
上前一步想拉住我。我侧身避开,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大概冷得让他陌生。
将军还是先去安顿你的婉娘吧,我看她站久了,脸色不太好,可别动了胎气。
婉娘适时地轻吟了一声,软软地靠向沈诀。沈诀动作一滞,下意识扶住了她。我嗤笑一声,
再无留恋,带着春桃,径直离开了这个让我窒息的前厅。回到我住的院子,春桃终于忍不住,
眼泪掉了下来:夫人,您真的要和离吗?将军他……他只是一时糊涂……糊涂?
我一边快速收拾我的细软和重要物件,一边冷笑,他一点都不糊涂。他精着呢。
我打开妆匣的最底层,那里躺着的不是珠宝,而是几封看似普通的书信,
还有一块触手冰凉的黑铁令牌。那是证明沈诀通敌的部分证据,以及……另一条路的敲门砖。
春桃,去收拾东西,只带值钱和必要的,我们今晚就走。今晚?夫人,我们去哪儿?
春桃抹着眼泪问。去哪儿?我拿起那块黑铁令牌,指尖摩挲着上面凹凸的纹路,
那是一个狰狞的狼头图案。镇北王,萧逐。当朝唯一能与沈诀在军权上分庭抗礼的男人,
也是沈诀在朝堂上最大的死对头。两人不和,天下皆知。更重要的是,我收到密信的那天,
镇北王府的人也悄悄给我递了话,只有一句:若夫人有意离开是非之地,王爷愿助一臂之力。
当时我不明所以,现在想来,萧逐恐怕早就盯上沈诀了。而我这个被蒙在鼓里的将军夫人,
成了他撬开沈诀防线的一枚棋子,或者说,一个潜在的……合作者。也好。互相利用,
总比被人当成傻子玩弄强。去镇北王府。我深吸一口气,对春桃说道。夜色浓重,
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悄无声息地驶离了镇国将军府的后门。马车里,我掀开车帘,
回望了一眼那座住了三年的府邸。红墙高耸,气派依旧,却像一座华丽的坟墓。
曾经我以为这里是家,现在才知道,不过是另一个战场。沈诀,你以为离了你,
我就无处可去,只能任由你拿捏吗?你错了。真正的戏,才刚刚开场。
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行驶,最终停在了镇北王府气势恢宏的侧门外。我递上那块狼头令牌,
守卫查验后,神色一凛,恭敬地引我们入内。没有去花厅,也没有去前堂,
守卫直接引着我穿过层层庭院,来到一处僻静的书房外。夫人,王爷在里面等您。
我推开门。书房内烛火通明,一个穿着墨色常服的男人背对着我,站在窗前,身量极高,
肩背宽阔,仅仅一个背影,就散发出一种迫人的气势。他缓缓转过身。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见到镇北王萧逐。不同于沈诀那种冷峻的俊美,
萧逐的容貌更具侵略性。眉骨很高,鼻梁挺直,一双深邃的眼眸在烛光下显得晦暗不明,
唇角似乎天然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似笑非笑,让人捉摸不透。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像是打量一件有趣的物件,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玩味。将军夫人,他开口,
声音低沉,带着点懒洋洋的调子,哦不,现在或许该叫林小姐了?这么晚来访,
可是想通了?我稳住有些过快的心跳,走上前,将从将军府带出来的那些密信证据,
轻轻放在他面前的书案上。王爷想要的,或许在这里。萧逐看都没看那些信,
他的视线始终锁在我脸上,然后,他朝我走近两步。距离瞬间拉近,
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混合着一丝凛冽的气息。他比我高出一个头还多,
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我完全笼罩。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捏住了我的下巴,力道不重,
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这些东西,固然有用。他俯身,凑近我耳边,
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声音低沉得如同蛊惑。但本王觉得,你本人,
比这些死物……更有趣。他微微一顿,目光掠过我的眼睛,像是要看进我的灵魂深处。
怎么样?考虑一下?本王这镇北王妃的位置,他指尖微微用力,
迫使我抬起头与他对视,唇边那抹玩味的笑意加深,可比沈诀那儿,
什么劳什子的将军夫人……有意思多了。2萧逐的指尖很凉,像一块冷玉,
贴在我的皮肤上,激得我汗毛都立了起来。他这话说得轻佻,
可那双眼睛里却没什么暧昧的情愫,只有深不见底的探究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兴味。
他在试探我,看我到底是一时气愤跑来借势的蠢妇,还是真有几分胆色和价值的合作者。
我压下心头那点不适和慌乱,强迫自己直视他的眼睛,甚至微微抬了抬下巴,
摆脱了他指尖的钳制——尽管那动作细微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王爷说笑了。
我后退半步,拉开一点距离,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稳。王妃之位尊贵,
岂是我一个下堂妇敢肖想的。我今日前来,是诚心与王爷做一笔交易。交易?
萧逐似乎觉得这个词很有趣,重复了一遍,好整以暇地抱臂看着我。说说看,
你能给本王什么?又想从本王这里得到什么?他走回书案后,慵懒地坐进宽大的太师椅里,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等着我的下文。那姿态,像极了逗弄爪下猎物的猛兽。
我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刻不能露怯。走到这一步,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沈诀那边估计已经发现我失踪了,以他的性子,绝不会轻易放我离开,
尤其是在我可能握有他通敌证据的情况下。眼下,我只能紧紧抓住萧逐这根稻草,
哪怕是与虎谋皮。这些信件,以及我知晓的一些沈诀与北境来往的细节,是投名状。
我指着书案上的证据,我能助王爷扳倒沈诀。萧逐挑眉,不置可否:沈诀是朝廷大将,
无确凿证据,本王岂能动他?况且,你为何觉得本王会为了你,去对付一个军权在握的同僚?
王爷与沈将军不和,朝野皆知。我迎着他的目光,扳倒沈诀,于王爷而言,
有利无弊。至于证据……我顿了顿,这些只是引子。沈诀行事谨慎,
核心证据必然藏得极深。但我知道他几个秘密据点和平日与外界联络的渠道。有我相助,
王爷挖出铁证,事半功倍。我看着他渐渐收敛了戏谑神色的脸,继续加码:而且,
王爷难道不想知道,沈诀与北境究竟达成了何种协议?此次『大捷』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若任由他坐大,将来威胁的,恐怕不止是王爷一人的权位吧?书房内静默了一瞬,
只有烛火噼啪作响。半晌,萧逐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瘆人。
林晚,他叫了我的名字,这次没了刚才那种轻浮,反而带着一丝欣赏,
你比本王想的要聪明得多,也大胆得多。沈诀放着你这颗明珠不要,去捡那鱼目,
当真是瞎了眼。他站起身,绕过书案,再次走到我面前。这次,他没有动手,
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锐利。好,这笔交易,本王接了。至于你的安全,
他勾了勾唇,在本王府里,沈诀的手还伸不过来。从今日起,你便住在府中西侧的听雪苑,
没有本王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打扰。你需要什么,直接吩咐管家。多谢王爷。
我心头一松,知道这第一步,算是成了。别急着谢。萧逐目光幽深,本王帮你,
也是有条件的。第一,关于沈诀的一切,事无巨细,你需悉数告知。第二,在扳倒沈诀之前,
你需安分守己,一切听本王安排。这是自然。我点头。第三,他顿了顿,
视线再次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审视货物的挑剔,既然对外宣称你是本王的『客人』,
那这『客人』也该有客人的样子。从明日起,会有人教你王府的规矩,
以及……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合作者』。我明白他的意思。我需要扮演好我的角色,
不能给他惹麻烦,甚至要成为他手中一枚听话且有用的棋子。我明白。我垂下眼睑。
很好。萧逐似乎满意了,扬声唤道,赵管家。一个面容精干的中年男子应声而入,
恭敬垂首:王爷。带林小姐去听雪苑,好生安置。一应用度,按府中贵客的最高标准。
再拨两个机灵稳重的丫鬟过去伺候。是。赵管家应下,对我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小姐,请随老奴来。我跟着赵管家走出书房,夜风一吹,
才发觉后背竟惊出了一层薄汗。与萧逐这番交锋,看似我达到了目的,但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这个男人,比沈诀更难捉摸,也更危险。听雪苑果然偏僻清静,陈设却极为精致,
丝毫不逊于我在将军府的主院。春桃看着新环境,既忐忑又有些兴奋,低声对我说:小姐,
这镇北王……瞧着比将军还吓人,但好像说话算话?我摇摇头,没说话。萧逐这种人,
他的算话是基于利益一致的。一旦我失去价值,或者成为累赘,
他会毫不犹豫地把我踢开,甚至……灭口。这一夜,我躺在陌生的雕花大床上,辗转难眠。
前路茫茫,危机四伏,但我没有回头路可走。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我安分地待在听雪苑,萧逐派来的嬷嬷果然来教我规矩,与其说是规矩,
不如说是提醒我谨言慎行,以及告诉我王府的一些人事关系和忌讳。我学得很快,
那嬷嬷临走时,看我的眼神都缓和了几分。沈诀那边果然没有声张。
一则和离书我确实让人送去了,虽然他没签,但我单方面宣布关系破裂,人也跑了,
这对他来说是极大的羞辱和挑衅。二则他肯定在疯狂追查我的下落,但镇北王府铁桶一般,
他的人根本探听不到任何消息。倒是京中开始流传一些风言风语,说镇国将军夫人林氏善妒,
因将军带回救命恩人便闹着和离,还卷了细软跑路了,实在有失妇德。不用想,
这肯定是沈诀为了维护他和婉娘的名声,故意放出的消息,把脏水都泼到了我身上。
春桃气得直哭,我却没什么感觉。名声那种东西,我以前或许还在意,现在只觉得可笑。
活下去,并且让该付出代价的人付出代价,才是正经。第七日傍晚,我正在窗前临帖,
赵管家亲自过来,说王爷请我去花厅用晚膳。该来的,总会来。我收拾心情,
换了身得体的衣裙,随着赵管家前往花厅。花厅里只有萧逐一人。他换了一身墨蓝色常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