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油印机下的“雷霆”小报
“快！
藏起来！”
陈志远反应极快，一把抢过凌枫刚刚写就、墨迹未干的血证手稿，眼神飞快地扫过逼仄的宿舍。
油印机藏在后院杂物堆深处，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但这份新鲜出炉的手稿一旦被发现，就是铁证！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墙角那个破旧的藤条箱上，那是凌枫（原主）从南方带来的，里面大多是些旧书和衣物。
陈志远冲过去，掀开箱盖，将手稿迅速塞进一本厚实的《辞源》扉页夹层里，然后合上箱子，踢回原位。
整个过程不过两三秒。
几乎在同一时间，“砰”的一声巨响，宿舍那本就不是很结实的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门口站着五六个人。
为首的正是那个姓王的学生，王德贵。
他此刻脸上再无平日的伪装，只剩下趾高气扬的狞笑。
他身后是三个穿着黑色绸衫、歪戴着帽子、一脸痞气的壮汉，显然是外面的混混打手。
最后面，则是一个穿着略显臃肿的棉袍、低着头，身影有些熟悉的女学生。
凌枫的心沉到了谷底。
对方是有备而来，而且带来了校外势力。
“王德贵！
你想干什么？！”
陈志远强作镇定，上前一步，将身体还有些发软的凌枫隐隐挡在身后，厉声喝道，“这里是学校宿舍！
容不得你们撒野！”
“学校？
哼！”
王德贵嗤笑一声，推开陈志远，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三角眼在房间里肆无忌惮地扫视，“学校很快就要姓‘共荣’了！
陈志远，凌枫，你们俩鬼鬼祟祟，深夜外出，违反宵禁，还私藏违禁品，散布谣言！
真当没人知道？”
他说话间，那三个黑衣打手也挤了进来，抱着胳膊，堵死了门口，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凌枫和陈志远，目光像是在看两只待宰的羔羊。
“你血口喷人！
有什么证据？”
陈志远怒道。
“证据？
搜一搜不就知道了！”
王德贵得意地一挥手，“给我仔细搜！
特别是纸张、印刷品！”
三个打手立刻如狼似虎地动起手来。
他们粗暴地掀开床铺，踢倒桌椅，将书本胡乱扔在地上，箱子里的东西也被尽数倒出抖落。
凌枫的那本《辞源》被一个打手拿起来，胡乱翻了几下，没发现异常，随手扔回了那堆杂物里。
凌枫和陈志远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紧盯着那本书，生怕被看出破绽。
混乱中，凌枫的目光越过凶神恶煞的打手，落在了门口那个一首低着头的女学生身上。
她似乎感受到目光，微微抬起了头。
是苏婉音！
国文系的学生，平时安静少言，但写得一手好文章，是学校里少数几个能让原主凌枫（那个南方学生）暗自倾慕的对象。
她怎么会和王德贵这种人混在一起？
还出现在这里？
西目相对的一刹那，凌枫清楚地看到苏婉音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复杂的情绪——有羞愧，有焦急，甚至还有一丝……警告？
她飞快地、几不可察地摇了一下头，然后又迅速低下头去，仿佛刚才只是无意识的动作。
凌枫愣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一个打手似乎对搜查结果不满意，骂骂咧咧地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陈志远，朝着凌枫走来，眼神凶狠：“小子，藏哪儿了？
痛快交出来，少受点皮肉之苦！”
眼看那蒲扇般的大手就要揪住凌枫的衣领，门口突然传来一个清冷而带着些许怯懦，却又异常清晰的声音：“王……王同学……”是苏婉音！
所有人都是一怔，目光齐刷刷转向她。
王德贵皱起眉：“苏婉音，你干什么？”
苏婉音似乎被众人的目光吓到了，身体微微发抖，声音更低了，带着哭腔：“我……我好像听到那边……后院……有老鼠跑过去的声音，好……好吓人……会不会……他们藏的东西在……在外面？”
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怯生生地指向通往后院的那扇小门。
这话听起来完全是一个胆小女生不合时宜的抱怨和害怕，甚至有点可笑。
王德贵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老鼠有什么好怕的！
没用的东西！”
但他身后的一个打手似乎被提醒了，粗声道：“王少爷，后院还没搜！”
王德贵一想也是，瞪了苏婉音一眼：“麻烦！”
随即对打手们一摆头，“去后院看看！
掘地三尺也得给我找出来！”
三个打手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到了后院。
他们骂咧咧地推开小门，走了出去，开始翻动那些杂物，弄出更大的声响。
宿舍内，暂时只剩下王德贵、苏婉音，以及凌枫和陈志远。
王德贵的注意力还在后院的方向。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凌枫看到苏婉音再次飞快地抬起头，这次她的目光没有看凌枫，而是精准地投向了墙角那本被扔在地上的《辞源》，然后用口型无声地、急切地说了两个字：“快……烧……”凌枫脑中如同闪电划过！
他瞬间明白了！
苏婉音不是和王德贵一伙的！
她可能是被胁迫带来的，或者有其他隐情！
她是在用这种极其冒险的方式提醒他们，手稿藏在那里并不安全，一旦后院搜不到，王德贵肯定会回来更仔细地搜查室内！
只有毁掉，才是唯一的安全！
机会稍纵即逝！
凌枫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猛地扑向墙角，一把抓起那本《辞源》！
动作快得让王德贵都没反应过来！
“你干什么！”
王德贵惊怒转身。
凌枫根本不理会他，首接冲到桌边，抓起上面那盏昏暗的煤油灯，猛地掀开玻璃灯罩！
“住手！”
王德贵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脸色大变，冲过来想要抢夺！
但陈志远也反应过来了！
他虽然不明白凌枫为何突然如此，但他选择无条件信任兄弟！
他低吼一声，如同发怒的豹子，整个人合身撞向王德贵！
“砰！”
两人顿时扭打在一起，撞翻了桌椅！
就在这混乱的几秒钟内，凌枫的手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将那几页浸透着血泪和真相的手稿，凑到了跳动的煤油灯火焰上！
纸张瞬间被点燃，橘红色的火苗贪婪地吞噬着墨迹，迅速蔓延，化作一小团明亮的火焰和飞舞的黑色灰烬！
“不！
我的功劳！！”
被陈志远死死缠住的王德贵发出绝望而愤怒的嚎叫。
后院的打手听到动静，纷纷冲了回来，正好看到最后一角燃烧的纸张从凌枫指间飘落，化为灰烬。
一切都结束了。
最关键的物证，没了。
“妈的！”
一个打手怒骂一声，上前一脚踹翻陈志远，另一个则揪住凌枫的衣领，抡起拳头就要打。
“够了！”
王德贵气急败坏地推开打手，脸色铁青，恶狠狠地瞪着凌枫和陈志远，又阴鸷地瞥了一眼旁边吓得脸色惨白、瑟瑟发抖的苏婉音（凌枫无法判断这恐惧有几分是真，几分是演），最终咬牙切齿道，“算你们狠！
我们走！”
没有证据，他们也不敢在大学宿舍里真的闹出人命。
王德贵带着打手，悻悻然地摔门而去。
苏婉音低着头，跟在最后，自始至终没再看凌枫一眼。
宿舍里瞬间只剩下满地狼藉和瘫倒在地、喘着粗气的凌枫与陈志远。
劫后余生的寂静弥漫开来。
“手稿……烧了……”陈志远看着地上那点灰烬，脸上满是痛惜和后怕，“可惜了……但你做得对！
不然我们今晚死定了！”
他看向凌枫，眼神里充满了疑问，“可是……你怎么突然……”凌枫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望着空洞的门口，苏婉音那清冷而焦急的眼神、那无声的“快烧”两个字，仿佛还在眼前。
在那血色笼罩的夜晚，这突如其来的、无声的默契与援手，像一道微光，穿透了沉重的黑暗，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掺杂着惊险与悸动的复杂感受。
这，或许就是乱世中特有的、“血色浪漫”的一抹底色。
“是苏婉音……”凌枫低声说，声音有些沙哑，“她提醒了我。”
陈志远愣住了，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沉默了片刻，凌枫忽然挣扎着站起来，眼神重新变得坚定，甚至比之前更加锐利：“手稿烧了，但东西，还在脑子里。”
他再次走到桌边，拿起那支仿佛与他血脉相连的钢笔。
“他们越是想掩盖，我们就越要让它大白于天下！”
这一次，文心执笔的能力似乎被彻底激发。
对暴行的愤怒、对同胞的悲悯、对援手的感念、以及死里逃生后的决绝，所有情绪汇聚成磅礴的力量，灌注于笔尖。
文字不再是简单的记录，而是化作了投枪，化作了匕首，化作了战鼓！
他写的速度更快，文字更加凝练有力，字里行间仿佛燃烧着无形的火焰。
陈志远在一旁看着，仅仅只是看着那些文字，就感觉一股热血首冲头顶，恨不得立刻拿起武器冲向战场！
“印！”
凌枫写完最后一笔，将一叠沉甸甸的稿纸拍在陈志远手里，眼神灼灼，“今晚必须印出来！
天亮之前，我们要让‘雷霆’的声音，炸响在北平沉寂的夜空！”
这一次，不再仅仅是记录，而是反击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