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烈僵在台上，手指还指着那片空荡荡的人头。
“大人？”
亲卫的声音把他扯回来。
秦烈猛地放下手。
“……没事。”
庆典还在继续，秦烈坐在那儿，背挺得笔首，像块石头。
凌霄客没走远。
他靠在离城主府两条街外一个馄饨摊的破棚子底下。
摊主没多久就收摊了，就剩个油腻的破棚子。
风刮过来，带着点剩汤的馊味。
他闭着眼，像在打盹。
入夜。
远处，有脚步声踩着石板路过来，不快，但沉。
脚步声停在棚子外头。
凌霄客没睁眼。
“凌前辈？”
秦烈的声音响起来。
“可算找着您了！”
凌霄客眼皮掀开条缝。
秦烈站在棚子外头的阴影里，高大的身子微微躬着，脸上堆着笑。
“您怎么屈尊在这儿？
这地方……太怠慢前辈了！”
他往前凑了半步，腰弯得更低。
“晚辈在府里备了些薄酒小菜，正想着找前辈叙叙旧，聊聊这三百年的光景！
不知前辈……找晚辈有何吩咐？”
话说得滴水不漏，恭敬里透着点探询。
“还账的时候到了。”
秦烈脸上的笑容一僵，像被冻住了。
但很快，那笑容更盛了几分，只是眼底的光冷了下去。
“哎哟！
看我这记性！”
他重重拍了下自己的额头，仿佛才想起来，“您瞧，这庆典闹的，晚辈都忙糊涂了！”
他立刻侧身，让开道路，腰依旧弯着，姿态放得极低，“前辈，这事关重大，三言两语说不清。
这破棚子底下也不是说话的地儿。
您看……要不先移步寒舍？
咱们坐下，慢慢说？
晚辈一定给前辈一个满意的交代！”
凌霄客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点了点头。
秦烈像是松了口气，脸上的笑纹更深了，伸手虚引：“前辈您这边请！
小心脚下！”
很快到了府邸侧门。
秦烈闪身进去，又立刻回身，几乎是半躬着把凌霄客让进门内，那份殷勤劲儿，仿佛在迎接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前辈请坐！”
凌霄客没坐，就站在屋子中间。
秦烈亲自端起一杯茶，双手递过来。
“前辈…您方才说‘还账’…晚辈愚钝，三百年前伤重昏沉，许多事记不真切了。
这‘账’…具体是个什么章程？
还请前辈明示，晚辈绝不敢有半分推诿！”
话说得漂亮，腰也弯着，眼睛却紧盯着凌霄客的脸。
“灵种熟了。
我取走它，这颗灵种会吸走你体内三成灵气本源。”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如今元婴后期，吸走三成，根基受损，大概会掉回金丹巅峰。”
每一个字都像冰坨子，砸在秦烈心口上。
他端着茶杯的手都晃了一下。
这条命是这人当年从鬼门关拽回来的。
按理说，早该是他的了。
但掉回金丹？
他骨头缝里都在抗拒。
“前辈！
前辈明鉴！
这三成本源…实在…实在是动摇了晚辈的道基根本啊！
您看…您看能不能…通融通融？”
他语速飞快，眼神里全是急切。
“灵石！
法宝！
天材地宝！
只要前辈开口！
晚辈这三百年来也攒下些家底，库房里还有些压箱底的宝贝！
您只管挑！
哪怕…哪怕要了晚辈整副身家，只要能抵了这三成本源…晚辈绝无二话！
前辈！
您开个价码！”
“不取走灵种，你就会死。”
凌霄客没有说谎。
成熟的果子如果不摘走，那他就会烂在宿主的心里。
等彻底腐烂，人也会死。
秦烈脸上的急切瞬间冻住，像被泼了盆冰水。
那点强装出来的恭敬，碎了个干净。
“前辈这话……什么意思？”
他往前踏了半步，元婴后期的威压不再收敛，“是嫌晚辈的价码不够？
还是……前辈觉得，拿捏着这点陈年旧事，就能要挟我秦烈了？”
“三百年前，您是救了我。
这份情，我认。
您要灵石、要宝贝，哪怕要我这伏龙卫指挥使的位置去换，我秦烈但凡皱一下眉头，就是***的！
但——前辈若是觉得，凭一句‘会死’，就能让我乖乖奉上三成本源，自毁道途，跌回金丹……那您未免太小看我秦烈，也太小看这三百年，我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骨头了！”
“既如此，我也不多说了。”
他朝秦烈伸出左手，摊开掌心。
“你给我三百两银子，”他看着秦烈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此事，就了了。”
书房里那沉甸甸的、几乎要爆开的杀气和威压，像是被针戳破的气球，一下泄了个干净。
秦烈整个人僵在那儿，脸上的凶怒冻住了，紧接着是巨大的茫然和错愕，眼珠子都不会转了，死死瞪着那只摊开的、要三百两银子的手。
脑子里嗡嗡作响，全是浆糊。
三百两……银子？
他刚还盘算着要拼个鱼死网破，豁出这伏龙卫指挥使的位置不要，也要保住自己元婴后期的修为。
他刚才看得清清楚楚，眼前这人身上那点金丹期的修为，跟三百年前巷子口垃圾堆旁救他时一模一样！
这绝对不是什么隐藏修为的老怪物，就是个实实在在的金丹中期！
可…三百两银子？
这算哪门子的“了了”？
秦烈脑子里的嗡鸣还没散，一把扯下腰间的钱袋，沉甸甸的，恭敬的双手递出。
里面除了几百两散碎银子，还有一小堆灵气氤氲的灵石，足有百块，值十万两白银都不止。
他又飞快地从怀里摸出一本线装册子，封皮上印着金丹期的术法符文，一并推过去。
“前辈，这是晚辈的一点心意，孝敬您的。”
凌霄客没说话，目光扫过那堆东西。
他伸手，只从钱袋里数出三百两银子，揣进自己怀里。
剩下的灵石、术法，被他一股脑推回秦烈面前。
接着，一块质地粗糙的传音玉佩一起放在了秦烈手上。
“玉佩，二百七十两买的。”
凌霄客的声音平得像井水，“找你，花了三十两路费。”
他转身就往门口走，鎏金长袍带起一点风。
“我等你来找我。”
门“吱呀”一声合上。
书房里死静。
秦烈盯着桌上那堆价值连城的“心意”，还有旁边那块灰不溜秋的劣品传音玉佩。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