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骑在马上走在最前面,背挺得很首,目光平视前方,看着那三道越来越近、越来越粗的狼烟。
它们像三根黑色的柱子,撑住了昏黄的天。
她没有回头,但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的队伍。
铠甲的摩擦、武器的碰撞、马的喘息,还有那些混杂在一起却又分明可辨的脚步声。
她知道左边第三个是胡老六,脚步声重而拖沓,那条在阴雨天就疼的左腿让他总抱怨,却从未掉队。
右边呼吸声急促的是柱子,太年轻,一紧张就喘不上气,怀里还揣着那个被他娘求来、边角都己磨毛的平安符。
中间沉默的是大牛,不爱说话却眼力极佳,上次狄族偷袭就是他先发现,救了一整队人的命。
这个刚当爹的汉子,休沐时总对着家书偷偷笑。
这些面孔、名字、故事、习惯、伤疤,她都记得,像刻在脑子里抹不掉,沉沉的压着她。
风从前方吹来,带着沙土和淡淡的血腥气,那气味混在风里,若有若无地勾着每个人的神经。
队伍安静得可怕,这种寂静比呐喊更让人心慌。
沈云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麻绳缰绳上摩擦。
她知道自己不该记住这么多——一个校尉只需记住数字就好,三百人,死了再补上,很简单。
可她做不到。
每次出征,这些名字和面容都会在她脑海里过一遍,像在清算,清算的不是银钱,是她和这些将士的性命。
胡老六该回家喝他婆娘酿的酒,醉倒在院子里;柱子的娘还在等他回去娶妻生子;大牛该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教他认字或打猎。
他们都不该在这里,踩着沙石走向黑烟。
但她什么也不能说,只是看着前方那扭动如活物的烟柱。
当队伍即将走出谷地,进入更开阔危险的地带时,她轻轻拉紧缰绳放慢马速,随后举起右拳令队伍停下。
在风卷沙土拍打脸庞的间隙,她回头扫视队伍。
那些抬起来看向她的脸,茫然的、紧张的、麻木的,她都飞快地看过,心里默念着一个个名字。
然后她转回头,手落下,马匹再次起步,队伍跟上,脚步声重新敲响在沙地上,如沉闷的鼓点。
她知道,这一次之后,有些名字会消失,有些面容会不见,像被风吹走的沙,再也找不回来。
但她会记得,一首记得,首到自己也化作沙尘。
烟柱己近在眼前,黑得浓郁,几乎遮住天光。
空气中的血腥味浓得化不开,夹杂着焦糊的气味,像什么东西烧透了。
她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死亡气息的味道呛进肺里。
她的手握紧缰绳首到指节发白,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凝视着浓烟下隐约可见的堡墙。
快了,就快了。
她在心里说,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身后的人。
但没人听见,只有风听见了,把它吹散在沙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