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不会说话,但纸会。
可当连纸都开始说谎时,那才是真正的麻烦。
津海市的秋雨,黏腻得像化不开的愁。
沈不言口袋里只剩下最后三枚铜元,叮当作响。
这声音,比警备厅王局长的催命电话还让人心烦。
“沈不言,十分钟,见不到你人,你就滚回你的老鼠洞发霉!”
电话那头,是王局长标志性的咆哮。
沈不言叹了口气,将听筒挂好,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
发霉?
他早就烂透了。
津海市的秋天,总是伴随着一场接一场的雨,没完没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腐朽的气味。
沈不言不喜欢这种天气。
它总会让他想起三年前的那个案子,同样是这样的雨天,他亲手送错了人,断送了自己的前程。
从警备厅的明日之星,变成了如今靠接些“脏活”糊口的私家顾问。
说白了,就是个见不得光的清道夫。
王局长找他,准没好事。
要么是哪个大人物的丑闻需要掩盖,要么就是碰上了连警备厅都觉得烫手的案子。
这次,是后者。
死者叫钱伯钧,津海市排得上号的富商,经营着半个码头的丝绸生意。
他死在了自己书房的躺椅上,手里握着一把左轮手枪,枪口对着自己的太阳穴。
现场没有打斗痕迹,门窗完好。
一切都指向***。
王局长肥硕的脸上挤出几分不耐,“法医初步判断是***,家里人也这么说。可我总觉得不对劲。”
沈不言没说话,只是绕着尸体走了一圈。
钱伯钧五十出头,保养得很好,不像是个会轻易寻死的人。
他的右手握着枪,食指搭在扳机上,姿势很标准。
但他的左手,却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垂在躺椅边,手心向上,手指微微蜷曲,像是在抓握着什么东西。
可那里,什么都没有。
“有什么发现?”王局长跟在他身后,皮鞋踩在昂贵的地毯上,悄无声息。
“现场太干净了。”
沈不言蹲下身,仔细观察着钱伯钧的左手。
“干净得像被人擦过一样。”
王局长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一个富商,在自己的书房里,就算再爱干净,地毯上、桌面上,总该有点浮尘,有点生活的气息。”
沈不言站起身,指了指光可鉴人的红木书桌。
“这里,连一个指纹都没有。”
当然,除了死者自己的。
王局长的脸色沉了下来。
一个密室,一个富商之死,现场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这绝对不是***那么简单。
“所以,我才找你来。”王局长压低了声音,“这案子,不能以警备厅的名义查。钱家在津海市的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动全身。”
懂了。
查出来,功劳是警备厅的。
查不出来,或者查到了不该查的人,黑锅就是他沈不言的。
沈不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意。
“价钱?”
“五百大洋。”王局长伸出五根手指,“结案之后,一次付清。”
五百大洋。
足够他换个像样点的地方住,再把欠了三个月的酒钱还清。
“我需要看尸检报告,最详细的那种。”沈不“言”说。
“没问题。”王局长一口答应,“老刘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你随时可以过去。”
老刘是警备厅的法医,一个干了三十年,满身福尔马林味的老油条。
沈不言离开钱家公馆时,雨势更大了。
他没有坐黄包车,而是选择步行。
冰冷的雨水让他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些。
这个案子处处透着诡异。
干净得过分的现场,死者别扭的姿势,还有王局长那讳莫如深的眼神。
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要深。
走到一半,沈不言停下了脚步。
他在街角的倒影里,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一个撑着黑伞的人,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从他离开钱家公馆开始。
沈不言猛地转身。
那条巷子空空如也,只有雨水滴落在石板上的声音。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但他知道,不是。
那股被窥视的感觉,真实得让他后背发凉。
他加快了脚步,径直走向警备厅的停尸房。
有些东西,必须亲眼确认。
停尸房里阴冷刺骨,福尔马林的味道浓得呛人。
老刘正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擦拭着他的解剖刀。
“哟,稀客啊。”老刘抬了抬眼皮,算是打过招呼。
“钱伯钧的尸体。”沈不言开门见山。
老刘撇了撇嘴,指了指角落里一个盖着白布的停尸床。
“在那儿呢。”
沈不言走过去,一把掀开白布。
钱伯钧的尸体已经经过了初步处理,脸色青白,毫无生气。
沈不言戴上手套,仔细检查着尸体的每一寸。
头部,致命伤,火药残留,一切都和现场勘查吻合。
他又检查了死者的指甲缝,里面很干净,没有搏斗留下的皮屑组织。
“报告呢?”沈不言头也不抬地问。
“喏,桌上。”
老刘递过来一份写得潦草的文件。
沈不言一目十行地扫过,上面的结论和他观察到的大致相同。
死亡时间,死亡原因,都写得清清楚楚。
一切似乎都没有问题。
直到他的目光,落在了报告的最后一页。
那是需要法医按指纹确认的地方。
那里,本该有一个鲜红的指印。
可现在,那张纸上,只有一片空白。
空白得,让人心慌。
沈不“言”抬起头,目光如刀,直刺老刘。
“老刘,你的指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