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 夜莺初啼门把手是冰凉的黄铜。我推开它时,一股气流迎面而来。
空气里有三种味道,烟草的辛辣,木头的陈旧,还有酒液的甜腻。
厚重的深红色丝绒门帘擦过我的肩膀,吸走了外面街道最后一点声响。这里是琥珀匣子。
我的目的地。吧台后面,调酒师正在用一块白布擦拭一只玻璃杯,布和玻璃摩擦,
发出一连串短促的、频率在4kHz左右的高音。冰块在摇壶里撞击,像一串被打乱的鼓点,
清脆,但缺乏回响,说明冰块的质地很密。客人们的交谈声很低,汇成一片嗡嗡的背景,
像一台老旧的放大器,电流声始终存在。我穿过几张散落的圆桌,在一张空椅子上坐下。
角落的位置,阴影能恰好吞没我大半个身子,让我能观察,而不被观察。这是我的习惯。
三年来,我走遍了浮都大大小小数百个现场,
从最顶级的音乐厅到最破败的地下Livehouse。我像个幽灵,
追寻着一个早已消失的身影。恩师留下的那段音频,是我唯一的线索。
那段音频里有一个女声,没有歌词,只是一段随性的哼唱,
却包含了人类声音所能达到的所有完美特质——宽广的音域,稳定的气息,
以及一种……一种仿佛能穿透灵魂的质感。我的耳朵,在三年前那场事故后,变得异于常人。
它们像最精密的拾音器,能捕捉到空气中最细微的振动。
医生称之为“听觉过敏并发创伤后遗症”,我称之为诅咒,也是我唯一的工具。
我能听到谎言中声带的微小颤抖,能听到紧张时心跳在胸腔里的共鸣,
能从一段歌声中解析出歌者的疲惫、悲伤,甚至她昨晚是否喝了酒。而恩师留下的那个声音,
纯净得没有任何杂质。它是我听过的,唯一能让我的耳朵感到“安静”的声音。找到她,
成了我修复自己的唯一执念。我口袋里的调音器在指尖下微微发烫,
那是我根据那段音频的频谱特征编写的匹配程序。
一旦周围环境出现相似度超过95%的声纹,它就会震动。三年来,它从未有过反应。
直到半小时前,我走过这条后巷。就在这时,一束光打在前方的小舞台上。
光柱里浮动着无数尘埃,像一群迷路的金色飞虫。一个女人坐在一张高脚凳上,
怀里抱着一把吉他。她穿着一条简单的黑色长裙,微卷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半边脸。
她没有说话,只是拨动了一下琴弦。一个简单的Em***。然后,
她的声音从麦克风里流淌出来,没有前奏,就是那么一句。
ur smile, when you are gone…”萨克斯风的声音跟着响起,
慵懒,盘旋。那声音穿过烟雾,穿过人声,像一枚精准的银针,准确无误地刺入我的耳膜。
我口袋里的调音器,在我的指尖下,疯狂地、灼热地振动起来。就是她。我闭上眼睛,
脑海里瞬间浮现出恩师那段音频的声谱图。蓝色的波形,平滑的山峰,深邃的谷底。此刻,
这个女人的声音,正在我的听觉世界里,完美地复刻着那张图谱。每一个转音的弧度,
每一个颤音的频率,每一个气口细微的嘶声,都分毫不差。我寻找了三年。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我以为那只是恩师在某个录音棚里偶然拾取的、永远无法复原的吉光片羽。我甚至怀疑过,
那是不是一段由AI合成的、不存在于现实世界的声音。可现在,她就在我面前。活生生的,
正在呼吸,正在歌唱。舞台上的女人叫“夜莺”,酒保刚才告诉我。一个俗气又贴切的艺名。
她的歌声确实像夜莺,在浮都这个被电子和虚拟所淹没的城市里,
啼出一片属于旧时代的真实。我睁开眼,视线牢牢锁定在她身上。
她唱歌时习惯性地微微偏头,左边的颈部肌肉会随着高音的攀升而拉出一条优雅的线。
她的气息很稳,横膈膜的支撑堪称完美,这说明她经受过极其严苛的专业训练。
但这完美的技巧之下,我听到了别的东西。我的耳朵告诉我,
她的声音里有一种极力压抑的疲惫。那不是身体上的劳累,而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倦怠。
就像一根绷得太紧的琴弦,虽然还能弹出华美的乐章,但随时都可能断裂。
在某个尾音的收束处,我甚至捕捉到了一个低于0.1秒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微小破绽。
一个微颤,源于声带深处一丝无法控制的痉挛。那是什么?悲伤?恐惧?还是别的什么?
一曲终了,酒吧里响起稀疏而礼貌的掌声。她没有笑,只是微微颔首,
然后开始弹奏下一首歌的前奏。我没有动,只是静静地听着。一首,又一首。
我像一个跋涉在沙漠里、濒临渴死的旅人,终于找到了一片绿洲。她唱的每一句,都像甘泉,
浇灌着***涸的听觉神经。我那长久以来被城市噪音折磨得刺痛不已的耳朵,在她的歌声里,
第一次感到了安宁。一个小时后,她放下了吉他。“今晚就到这里,谢谢。
”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带着一丝告别的疏离。她站起身,走下舞台,
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后台的暗门里。我站了起来。血液因为久坐而有些凝滞,
但我顾不上这些。我必须去找她。我必须告诉她,她的声音里,藏着一个我找了半辈子的人。
我走向那扇暗门,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那不是紧张,是终于抵达终点的激动。
我所有的追寻,都将在今晚,画上句号。2 2 暗影交锋后台的走廊很窄,
墙壁上贴满了泛黄的海报,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廉价化妆品的香气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灯光昏暗,
只有一盏孤零零的白炽灯泡在头顶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这声音在我的耳朵里被放大了数十倍,像恼人的虫鸣。我能听到尽头房间里传来的声音。
拉链被拉开的声音,衣服布料摩擦的声音,还有一声轻轻的叹息。那叹息声里,
疲惫感比她歌声里泄露出来的要浓重百倍。我停在门口,门虚掩着。我抬起手,犹豫了片刻,
还是轻轻敲了敲。里面的声音停了。几秒钟后,门被拉开一条缝。是她。夜莺。或者说,
辛蕾。我已经从酒保那里问到了她的名字。她卸了妆,露出一张素净的脸。
没有了舞台灯光的修饰,她的五官显得更加清冷。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和戒备,
像一只被陌生人惊扰的猫。“有事吗?”她的声音比在舞台上要低沉沙哑一些,
带着刚刚结束高强度工作后的松弛。“我叫闻昭。”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
不带任何攻击性,“我听了你整晚的演唱。”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谢谢。酒水单在吧台。”这是逐客令。她以为我是个想要搭讪的普通听众。“不,
我不是……”我深吸一口气,努力组织着语言,“我想问你,认不认识一个人。
一个叫林宗言的录音师。”林宗言,是恩师的名字。当这三个字从我口中说出时,
我清楚地听到了她身体内部发生的变化。她的心跳瞬间加快了至少十个节拍,
从平稳的每分钟七十次,跃升到了八十次以上。她的呼吸也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停顿,
大概持续了0.5秒。这是典型的应激反应。但她的脸,依旧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她只是抬起眼皮,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不认识。”“他三年前去世了。
”我继续说道,眼睛紧紧盯着她,“他留下了一段音频,里面的声音,和你的一模一样。
”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调出那段音频的声谱图给她看。
那张蓝色的、对我而言无比熟悉的图谱,在昏暗的走廊里发出微光。她看了一眼,
视线在那张图上停留了不到一秒。然后,她笑了。那是一种慵懒的、带着嘲讽意味的笑。
“先生,这年头,声音相似的人很多。AI也能合成出任何你想要的声音。”她说着,
从指间变戏法似的摸出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夹在两指之间,却没有点燃,
“你是不是找错人了?”“我不会弄错。”我的声音很坚定,“我的耳朵告诉我,就是你。
声带的振动模式,共鸣腔的结构,甚至是你换气时喉咙里最细微的摩擦声,都一模一样。
这种东西,AI合成不了,也无法模仿。”我说的是事实。
每个人的声音都像指纹一样独一無二。而我的耳朵,就是最高精度的指纹识别器。
她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了。她不笑了,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目光像探照灯,锐利,冰冷,
仿佛要穿透我的皮囊,看清我内心的所有动机。走廊里的气氛凝固了。那盏白炽灯的电流声,
此刻显得格外刺耳。过了许久,她终于动了。她把那支没点燃的烟凑到唇边,
用牙齿轻轻咬住滤嘴。这个动作让她看上去有种满不在乎的颓废感。“所以呢?”她开口,
声音压得很低,“就算是你口中的那个人,你想怎么样?让我帮你完成什么遗愿?
还是想从我这里挖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她向前走了一步,逼近我。
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和她身上特有的冷香混在一起,钻进我的鼻子。“闻先生,对吧?
”她微微歪着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危险的警告,“我的歌只值一杯威士忌的价钱。我的故事,
你买不起。也别试图去打听。”她说完,退后一步,准备关门。“等等!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挡住了门。就在那一瞬间,我听到了。在她那句冷硬的话语背后,
我听到了一个细微到极致的颤抖。它不是来自她的声带,而是来自她的胸腔。
那是一种因为极度压抑恐惧而导致的、横膈膜的无意识痉挛。她在害怕。她在害怕我。
害怕我提到的恩师,害怕我手里的那段音频。“你在撒谎。”我看着她的眼睛,
一字一句地说。她关门的动作停住了。我们隔着一道门缝对视着。
她的眼神在那一刻变得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充满了孤注一掷的凶狠。然后,
她用尽全身力气,“砰”地一声把门摔上。门板的震动声在狭窄的走廊里回荡,
激起一片灰尘。我站在原地,手还保持着抵门的姿势。黄铜门把上,
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我没有再敲门。我知道,今晚的对话已经结束了。她拒绝了我。
用一种最直接、最不留情面的方式。但她的声音,她的心跳,她的呼吸,
她身体里每一个细胞的颤抖,都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一件事。我找对人了。
而她守护的那个秘密,远比我想象的,要沉重得多。我慢慢放下手,转身离开。
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我需要一个新的计划。既然她不愿开口,
那我就用我的方式,让她不得不开口。我的战场,不在后台的走廊。而在她唱歌的,
那个舞台。3 3 声纹之谜回到酒吧大厅,空气似乎比刚才更加浑浊。
萨克斯手正在吹奏一曲布鲁斯,音色沙哑,像是对某个逝去故事的哭诉。我回到角落的位置,
叫了一杯最烈的威士忌。冰块在杯中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我没有喝,
只是看着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折射出迷离的光。辛蕾的拒绝在我意料之外,
却又在情理之中。一个能唱出那样歌声的人,内心必然有一片不为人知的深海。
我贸然地闯入,带来的只会是警惕和风暴。我犯了个错误。我不该那么直接。我闭上眼睛,
在脑海中重新构建刚才与她对话的“声场”。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呼吸,
每一个心跳的加速和减速,都像数据一样被我储存、分析。“不认识。
”——心跳瞬间从72bpm升至85bpm,谎言。“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声线压低,试图表现出不耐烦,但喉部肌肉的紧张度泄露了她的不安。“我的故事,
你买不起。”——这句话的尾音,有一个极其微弱的下沉,那不是警告,是疲惫,
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告诫。她不是在单纯地拒绝我,她是在保护什么。保护她自己?
还是保护那个秘密本身?恩师林宗言,是我所认识的最纯粹的音乐人。
他一生都在追求“最真实的声音”。他厌恶浮躁泛滥的电子合成乐,认为那是对声音的亵渎。
他生命的最后几年,一直在进行一个私人项目,
试图记录下那些正在被时代遗忘的、最本源的人类声音。那段音频,
就是他项目中最重要的一份样本。他曾对我说:“闻昭,这个声音,是上帝的杰作。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一定要找到她,告诉她,她的声音不该被埋没。”我一直以为,
这是一个天才录音师对一个天才歌手的惺惺相惜。现在看来,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恩师的死,被警方判定为实验室设备老化导致的意外触电。我当时就觉得有些蹊跷,
但悲伤让我无力深究。现在想来,或许,他的死和这个“完美女神”背后的秘密,
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辛蕾的反应,证实了我的猜测。酒保走了过来,
在我桌上放了一张账单。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擦拭杯子的动作永远那么不紧不慢。
“先生,要打烊了。”我点点头,付了钱。我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那个空无一人的舞台。
那束追光已经熄灭,只留下一片黑暗。但我的耳朵里,仿佛还能听到她的歌声在回响。
我走出了琥珀匣子。外面的街道,霓虹闪烁,悬浮车无声地滑过半空,
巨大的全息广告牌上,一个虚拟偶像正在用完美得毫无瑕疵的电子音唱着洗脑的歌曲。
这是浮都的夜晚,喧嚣,冰冷,充满了虚假的繁荣。这里和琥珀匣子像是两个世界。
门里是旧时代的残响,门外是新时代的噪音。我回到我的工作室。
那是一个被隔音材料完全包裹起来的房间,像一个巨大的、与世隔绝的茧。房间中央,
只有一套顶级的音频处理设备和一张椅子。这里是我的避难所,也是我的囚笼。我打开设备,
戴上监听耳机。我将恩师留下的那段原始音频导入。蓝色的波形再次出现在屏幕上。
我闭上眼,静静地听。那段哼唱,没有歌词,却比任何语言都更具感染力。
声音里充满了阳光、自由和一种未经雕琢的生命力。那是一种完全敞开的、毫无防备的声音。
然后,我调出刚才在酒吧里用微型录音笔录下的、辛蕾演唱的片段。她的声音。
两段音频的声纹图谱,在核心参数上几乎是百分之百重合。但细节处,却有着天壤之别。
恩师录下的声音,声谱图的边缘是舒展的,像鸟儿张开的翅膀。而辛蕾今晚的声音,
声谱图的边缘却带着细微的、不规则的毛刺。那些毛刺,就是我听到的疲惫、压抑和恐惧。
同一个人的声音,为什么会在三年间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那段“完美”的哼唱,
像是一个人灵魂最初的模样。而今晚的歌声,则是这个灵魂在经历了无数风霜之后,
给自己穿上的一层厚厚的铠甲。是什么,让她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一遍又一遍地对比着两段音频。我的“金耳朵”在寂静的房间里,
以前所未有的专注度工作着。我将音频放大,再放大,试图从那些最细微的声波振动中,
找出答案。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天色,从深蓝变成了鱼肚白。我终于摘下了耳机。
我找到了一个线索。在恩师那段音频的末尾,有一个极轻微的环境音。
一个频率稳定在50Hz的低频共振声。
那是大型服务器或者精密仪器运行时才会发出的声音。那样的环境,
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录音棚。而辛le i今晚的演唱,在某个换气的间隙,
我捕捉到了一个习惯性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喉咙收缩动作。这种动作,
通常是长期处于某种压力环境下,为了抑制咳嗽或清嗓而养成的下意识行为。
她似乎很习惯在唱歌时,去适应某种严苛的、非自然的环境。线索还很模糊,
但我有了一个新的方向。我不能再直接去质问她,那只会让她把壳收得更紧。
我要换一种方式。我要让她知道,我听得懂她。不光是她的歌,还有她藏在歌里的,
那些说不出口的话。我要用我的耳朵,去撬开她紧锁的心门。我要让她明白,我不是敌人。
第二天晚上,我再次推开了琥珀匣子那扇黄铜把手的门。我还是坐在那个角落,
点了一杯同样的威士忌。辛蕾走上舞台时,她的目光在大厅里扫了一圈。当她看到我时,
她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凝固,随即又恢复了往常的淡漠。但我听到了。
在她看到我的那一刻,她的心跳,又乱了一个节拍。很好。这说明,我的存在,对她而言,
已经不是一个可以忽略的背景噪音了。游戏,现在才刚刚开始。4 4 无声较量那一晚,
辛蕾的歌声里多了一样东西。一种刻意的、职业化的完美。她像一台精密的演唱机器,
每一个音符都精准无误,每一次呼吸都控制得恰到好处。
她收起了前一晚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所有疲惫和破绽,
将自己包裹在一个无懈可击的技巧外壳里。她在向我***。
她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看,这就是我的歌。你听不出任何东西。
你所谓的‘金耳朵’,不过是自作多情的臆想。
”酒吧里的其他客人或许会为她今晚无瑕的表演而赞叹,但在我听来,
这歌声却像一杯白开水,失去了灵魂。我知道,这是她对我前一晚闯入的直接回应。
她竖起了更高的墙,拉下了更厚的帷幕。我没有感到挫败,反而觉得更有趣了。
这种刻意的完美,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它告诉我,她在意我的存在。她害怕被我“听”穿。
我静静地坐在角落,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听众,
认真地听着她的每一首歌。直到她唱到第三首,一首节奏稍快的爵士。
在一段连续的切分音里,我注意到她的左肩有轻微的僵硬。
这导致她气息的输送出现了一个微小的阻滞,虽然她立刻用技巧掩盖了过去,
但我还是捕捉到了那个瞬间。高强度的演唱对声带和相关肌肉群的负荷极大,
轻微的乳酸堆积或者疲劳是正常的。在她中场休息的时候,我叫来酒保。“麻烦你,
调一杯‘安魂曲’。”我说。酒保愣了一下,“先生,我们这里没有这款酒。”“我知道。
”我平静地说,“用温热的蜂蜜水做基底,加入两片甘草,一小撮海盐,再滴三滴柠檬汁。
不要摇晃,用吧勺轻轻搅拌。”这是一款我自己发明的饮品,没有任何酒精成分。
蜂蜜和甘草可以舒缓喉咙,海盐能补充电解质,柠檬汁则可以***唾液分泌,保持声带湿润。
这是恩师以前经常给我喝的,专门用来保养嗓子。酒保用一种看怪人的眼神看着我,
但还是点了点头,转身去吧台了。几分钟后,
一杯散发着温热气息的特调饮品被放在了我的桌上。我没有喝,
而是对服务生说:“麻烦把这杯送给台上的辛蕾小姐。不要说是我送的。”服务生有些为难,
但在我递过去一张足够让他闭嘴的钞票后,他端着杯子走向了后台。我远远地看着。
几分钟后,辛蕾重新回到了舞台上。她的面前,多了一个马克杯。
就是我刚才让服务生送去的那一杯。她看了一眼那个杯子,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她的目光在酒吧里巡视,最后,落在了我的身上。我们的视线在昏暗的空气中交汇了。
我没有躲闪,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她很快移开了目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她没有碰那杯热饮,而是拿起了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口。下半场的演出开始了。
她的歌声依然完美,但那种刻意的紧绷感,却在不知不觉中,松懈了一丝。
我安静地听完整场演出。在她下台后,我没有再像上次那样去后台打扰她。我只是结了账,
起身离开。在我走到门口,手即将触碰到那扇丝绒门帘时,
我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杯子被放下的声音。我回头。辛蕾不知何时从后台走了出来,
正站在吧台边。她端起了那个我送去的马克杯,凑到唇边,轻轻地,喝了一小口。然后,
她抬起头,隔着缭Д的人群,再次看向我。这一次,她的眼神里,除了警惕,
似乎还多了一丝复杂难辨的东西。是困惑?还是动摇?我没有去解读。
我只是对她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出了琥珀匣子。走出酒吧的那一刻,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高明的棋手,落下了一枚看似无关紧要,却能影响整个棋局的棋子。
这场无声的交锋,我拿到了先手。接下来的几天,我成了琥ρό匣子的常客。
我每晚都坐在同一个角落,点一杯威士忌,从头到尾,听完辛蕾的每一场演唱。
我不再试图去接触她,甚至连一个眼神交流都没有。我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影子,
一个固定的背景。但我会用我的方式,持续地“骚扰”她。第二天,
我听到她的高音区似乎有些发紧,可能是睡眠不足引起的。我便让酒保送去一杯温热的牛奶,
里面加了一小勺有安神作用的洋甘菊粉。第三天,浮都的空气质量很差,
我听到她的呼吸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杂音。我送去的是一杯加入了梨汁和薄荷的特饮,
清肺润喉。她从不言语,有时会喝,有时会置之不理。但无论她喝或不喝,
那杯东西都会准时出现在她的舞台边。这成了一种我和她之间心照不宣的仪式。
我在用这种方式,持续地向她传递一个信息:我在这里。我听得懂你的一切。你的疲惫,
你的勉强,你藏在歌声里的每一个秘密,都逃不过我的耳朵。我知道,这是一种冒犯,
一种温柔的侵略。但对于一个用层层外壳包裹自己的人来说,
这或许是唯一能触碰到她的方式。我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反应。我知道,
她不可能一直无动于衷。就像往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无论湖水多么深沉,
终究会泛起涟漪。而我需要的,就是那第一圈涟漪。5 5 笼中鸟鸣一周过去了。
我送出的第七杯特调饮品,是一杯加入了姜丝和红糖的热水。因为我听到,她的声音里,
带着一丝因寒气入体而导致的微弱鼻音。她像往常一样,看了一眼那杯东西,没有碰。
但那一晚,她的选曲发生了变化。之前的六天,
她唱的都是一些技巧华丽、情绪疏离的经典爵士。而那一晚,她唱的歌,明显要私人化得多。
歌词也变得晦涩、隐喻。她唱到:“笼中的鸟,为何要歌唱?是为了取悦路人,
还是为了悼念遗忘的天空?”她唱到:“面具戴得久了,会忘了自己本来的脸孔。
声音模仿得多了,会忘了自己最初的哭声。”每一句歌词,都像一颗子弹,
精准地射向我所在的方向。酒吧里的其他人或许只觉得今晚的歌格外有味道,但在我听来,
这分明是一场对我迟来的回应。她在用歌声,与我对峙。她的声音里,
不再是前几天的刻意完美,而是充满了矛盾和挣扎。
我能听到她喉咙深处肌肉的搏斗——一部分想要倾诉,另一部分则在拼命压制。这种搏斗,
让她的歌声产生了一种惊心动魄的张力。我没有退缩,只是更专注地聆听。
我仿佛能看到她的灵魂。一个被囚禁在华丽牢笼里的灵魂。她用歌声,
日复一日地扮演着另一个人的角色,那个真正的“夜莺”。而真实的自己,却在面具之下,
慢慢枯萎。最后一首歌,前奏响起时,我便知道,这是***。那是一段我从未听过的旋律。
不是任何一首我所知道的爵士标准曲。应该是她的原创。
她的手指在吉他弦上拨出一个悲伤的***,然后,她抬起头,目光第一次,主动地、清晰地,
落在了我的身上。整个酒吧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她和我,在音乐构筑的无形空间里对峙。
她开口唱道:“迷途的飞蛾,别追寻不属于你的火光。”“这里没有温暖,只有烧尽的余烬。
”“你的执着,是一场美丽的错误。”“惊扰了尘封的过往,也灼伤了你自己的翅膀。
”这是警告。一句比一句直白,一句比一句冰冷。她在告诉我,停止我的探寻。她在告诉我,
我所追寻的“完美女声”,不过是早已烧成灰烬的过往。如果我再靠近,只会引火烧身。
歌声结束,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里。酒吧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首歌里浓烈的情绪所震慑。辛蕾放下吉他,站起身,
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返回后台。她站在舞台的边缘,在昏暗的灯光下,静静地看着我。
她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警惕和疏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哀求的疲惫。
那眼神仿佛在说:求你了,到此为止吧。我读懂了她的眼神。也听懂了她的歌。
但我不能停下。这已经不仅仅是为了完成恩师的遗愿,也不仅仅是为了治愈我自己的耳朵。
当我从她的声音里听到了那么多的痛苦和挣扎,我就无法再置身事外。我想知道,
究竟是什么样的过去,能把一个拥有天籁之音的歌者,折磨成这副模样。我迎着她的目光,
没有回避。我用我的眼神,无声地回答她:不,我不会停止。她似乎也读懂了我的回答。
她眼中的光,瞬间黯淡了下去。她自嘲地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力和绝望。然后,
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后台。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我的桌前。
是酒吧的老板,那个一直沉默寡C言、被大家称为“赫叔”的中年男人。
他一直都像个置身事外的观察者,无论是谁在酒吧里闹事,还是有客人对辛蕾纠缠不休,
他都很少出面。但今晚,他却主动走到了我的面前。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声音也像他的为人一样,平静无波。“闻先生。”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
“很抱歉地通知你,从明天开始,这个位置,已经被一位客人长期预定了。”我抬起头,
看着他。“是吗?哪个位置?”“酒吧里的,每一个位置。”赫叔的眼神像深潭,看不见底,
“无限期。”我明白了。这是驱逐令。辛蕾的歌声警告无效后,他们采取了更直接的手段。
“我只是个听歌的客人。”我平静地说。“有些歌,听了是要付出代价的。”赫叔的声音里,
终于透出了一丝冷意,“在这间酒吧,安静比音乐更值钱。闻先生,你太‘吵’了。
”他口中的“吵”,指的不是我发出了声音,而是我的存在,
惊扰了他们想要维持的“安静”。我看着赫叔。他的站姿很稳,双手自然下垂,
但手指的关节却微微泛白。我能听到他外套下,心跳沉稳有力,呼吸也几乎没有波动。
这个人,不像一个普通的酒吧老板。他身上有种经过训练的、属于军人或者保镖的气质。
琥珀匣子,这个看似是旧时代避难所的地方,或许根本就是一个精心布置的牢笼。
而赫叔,就是那个看守。辛蕾是囚鸟,赫叔是狱卒。我想探寻的秘密,
果然远比我最初想象的,更黑暗,也更危险。我没有再争辩。我知道,
和这样的人争辩是毫无意义的。我站起身,理了理外套。“明白了。”我对赫叔说,
“多谢款待。”我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舞台,然后转身,向门口走去。这一次,
当我推开那扇黄铜把手的门时,我知道,我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但他们错了。
他们可以把我赶出琥珀匣子。但他们无法阻止我,继续寻找真相。一扇门被关上了,
但整个世界,都是等待我去打开的线索。6 6 数据深渊浮都的夜风,比酒吧里要冷得多。
我站在琥珀匣子的后巷,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像看着一个巨大的、沉默的谜题。
被驱逐的挫败感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便被一种更强烈的斗志所取代。他们越是想把我推开,
就越证明我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辛蕾,赫叔,琥珀匣子……这三者之间,
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铁三角。要打破这个结构,我需要一把来自外部的钥匙。那把钥匙,
就是恩师林宗言。我回到我的工作室。这一次,我没有再去分析辛蕾的歌声。
我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恩师的遗物上。三年前,我整理恩师遗物的时候,
悲痛让我忽略了很多细节。我只拿走了那些和他音乐事业直接相关的东西——录音设备,
母带,还有那段改变了我人生的音频。至于他那些私人的文件、信件和工作笔记,
我都封存在了几个箱子里,堆在工作室的角落,再也没有打开过。现在,
是时候重新审视它们了。我把箱子一一搬出来,打开。一股尘封已久的气味扑面而来。
我开始仔细地翻阅。恩师是个一丝不苟的人,他的所有东西都分门别类,整理得井井有条。
工作笔记,项目计划书,财务报表,甚至是一些零散的乐思片段,都用标签标注得清清楚楚。
我像一个考古学家,试图从这些故纸堆里,挖掘出被时间掩埋的真相。几个小时过去了,
我一无所获。大部分都是和他日常录音工作相关的内容,
没有任何关于“完美女声”或是辛蕾的记载。难道恩师遇到她,只是一次纯粹的偶然?
他甚至没有留下任何关于她的文字记录?这不符合他的性格。对于他认为珍贵的声音,
他向来会做最详尽的采样和背景记录。我的目光,落在了最后一个箱子上。
这个箱子比其他的要小一些,也更重。上面贴着一个标签,写着“废弃项目”。我打开箱子,
里面装的不是纸质文件,而是一堆被淘汰的电子设备——旧的硬盘,损坏的声卡,
还有一些用途不明的芯片。恩师有收集这些电子垃圾的习惯,他说这些都是一个时代的印记。
我将里面的硬盘一块一块地拿出来。大部分都因为物理损伤或者年代久远而无法读取了。
直到我拿起最后一块。那是一块2.5英寸的移动硬盘,外壳上有一道明显的划痕。
我把它连接到我的电脑上。硬盘的指示灯闪烁了几下,然后,
电脑屏幕上弹出了一个错误提示:“无法访问。文件或目录损坏且无法读取。
”我的心沉了一下。但我没有放弃。作为顶级的录音师,我同样精通数据恢复。声音是数据,
图像是数据,文字也是数据。它们的本质,都是0和1。我戴上防静电手套,
小心翼翼地拆开硬盘的外壳,将盘片取了出来,接入我的专业数据恢复设备。
这是一个极其漫长而枯燥的过程。我需要像修复一幅破碎的古画一样,
将那些损坏的、错乱的数据扇区,一点一点地重新拼接、还原。
我的眼睛紧紧盯着屏幕上滚动的代码,耳朵里戴着监听耳机,
捕捉着硬盘盘片读取时发出的最细微的声音。每一次轻微的异响,
都可能意味着一次不可逆的数据丢失。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中流逝。我的世界里,
只剩下代码和盘片转动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当第一缕晨光透过隔音室的观察窗照进来时,
我的数据恢复程序,终于发出一声“滴”的轻响。屏幕上,一个原本是灰色的文件夹,
变成了可以打开的状态。文件夹的名字很简单,只有两个字母:“SN”。我点开文件夹。
里面只有一个文件。一份加密的PDF文档。我的心跳开始加速。直觉告诉我,我离真相,
又近了一步。我尝试了恩师所有可能的密码组合——他的生日,他母亲的名字,
他第一把吉他的型号……全部错误。我冷静下来,重新审视着那个文件夹名,“SN”。
这会是什么的缩写?我盯着那两个字母,脑海中疯狂地搜索着所有可能的相关信息。突然,
一个词跳了出来。一个在浮都的科技圈里,如雷贯耳的名字。
声巢科技 (Sound Nest Technologies)。
浮都最大的声音技术公司,以其出神入化的AI音频合成技术而闻名。他们创造的虚拟偶像,
声音比最顶级的歌手还要完美,风靡全球。恩师生前,最痛恨的就是这家公司。
他认为他们是在用技术,杀死声音的灵魂。他怎么会有一个关于“声巢科技”的加密文件?
我立刻调转方向,
开始在网络上搜索关于“声巢科技”和恩师林宗言之间可能存在的任何联系。很快,
我找到了。在一条五年前被删除、但被网页存档抓取到的新闻稿缓存里,
我看到了一行字:“……‘声巢科技’今日宣布,
启动其下一代情感语音合成项目‘夜莺计划’,并荣幸地邀请到业界传奇录音师林宗言先生,
担任项目技术顾问……”我的呼吸,在那一刻,几乎停滞了。恩师……他曾经,
为声巢科技工作过?参与了一个名为“夜莺计划”的项目?夜莺。这个词,像一道闪电,
劈开了我脑中的所有迷雾。辛蕾的艺名,就是“夜莺”。这一切,都不是巧合。
我立刻回到那份加密文档。我尝试着输入“Nightingale”作为密码。错误。
我没有气馁。我开始尝试各种相关的组合。
Nightingale”“SN_Nightingale”……在我尝试了上百次之后,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我的指尖在键盘上,下意识地敲下了一个词。
“Cage”笼子。那个瞬间,辛蕾在歌里唱的“笼中的鸟”,突然回响在我的脑海。
我按下了回车键。屏幕上,加密的文档,应声而解。一份完整的项目报告,出现在我的眼前。
项目名称:夜莺计划。项目发起方:声巢科技。
项目目标:采集并分析最顶級的人类声纹样本,用于构建具备真实情感的AI歌手数据库。
项目顾问:林宗言。我快速地向下拉动文档。在项目参与人员的名单里,
我看到了两个让我瞳孔骤缩的名字。声纹样本提供者A号:辛雅。
声纹样本提供者B号:辛蕾。辛雅?辛蕾?我继续往下翻。文档的最后一页,
是一张照片。一张工作照。照片的背景,是一个充满了精密仪器的实验室。我的恩师林宗言,
正站在一台巨大的服务器前。而在他的身边,站着两个年轻的女孩。她们穿着一样的白大褂,
留着一样的长发,脸上带着一样青涩而灿烂的笑容。她们长得,一模一样。其中一个,
就是辛蕾。而另一个……是她的双胞胎姐妹。7 7 双生之谜照片上的两个女孩,
像一对完美的复制品。如果不是其中一个女孩的嘴角边有一颗极小的痣,
我几乎无法分辨她们。有痣的那个,神情更活泼一些,笑容也更灿烂。
另一个则显得文静内敛。辛雅,辛蕾。我反复念着这两个名字,
脑海中的线索开始疯狂地重组。琥珀匣子里的夜莺,是辛蕾。
恩师音频里的“完美女声”,拥有毫无瑕疵、充满阳光的嗓音。而辛蕾的歌声,
虽然技巧一致,却充满了压抑和疲惫。一个大胆的、几乎不可思议的猜测,
在我心中慢慢成形。或许,我从一开始,就找错了人。或者说,只找对了一半。
恩师音频里的那个声音,那个被他誉为“上帝杰作”的声音,根本不属于辛蕾。
它属于她的姐妹,辛雅。而辛蕾,只是一个替代品。一个模仿者。她在琥珀匣子里,
用自己的喉咙,扮演着她姐妹的角色。这个猜测,像一把钥匙,
瞬间解开了我之前所有的困惑。为什么辛蕾听到恩师的名字反应会那么大?
因为恩师认识她们姐妹俩,也知道她们生音的秘密。为什么她的歌声技巧完美,
却充满了疲惫和破绽?因为她一直在模仿。无论模仿得多么惟妙惟肖,终究不是自己的声音。
那种长年累月的、违背自己发声习惯的演唱,对她的声带和精神,都是一种巨大的折磨。
为什么她会唱“笼中的鸟”?因为她自己,就活在一个巨大的牢笼里。
她用“夜莺”这个名字,囚禁了自己,也保护了真正的“夜莺”。那么,
真正的“夜莺”——辛雅,又在哪里?她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需要妹妹来顶替她?
我的目光,回到了那份“夜莺计划”的项目报告上。我开始逐字逐句地,仔细阅读。
这份报告,像一本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实验日记。
上面详细记录了声巢科技如何对辛雅和辛蕾两姐妹的声音进行采集和分析。
她们就像实验室里的小白鼠。
报告中写道:“A号样本辛雅拥有近乎完美的声带结构和黄金比例的共鸣腔,
其声音在情感表达的丰富度和感染力上,远超数据库中所有已知样本。
B号样本辛蕾在物理参数上与A号高度相似,但在情感传递的细微层次上,
存在约12%的差距。”“为最大化提取A号样本的情感数据,
项目组决定采用‘极限压力测试’。通过制造不同的情绪环境如恐惧、悲伤、狂喜,
***A号样本发出带有强烈情感印记的声音,并进行实时数据采集。
”极限压力测试……我的后背升起一股寒意。这根本不是什么音乐项目,
这是一场残忍的、毫无人性的活体实验!我继续往下读。报告的后半部分,
充满了各种数据和图表。但文字记录,却越来越简短。“测试第7周,
A号样本出现声带水肿,项目暂停2天。”“测试第11周,
A号样本出现失眠、焦虑等应激反应,心理医生介入。”“测试第15周,
A号样本在‘悲伤’情绪测试中,出现过度换气及暂时性失声现象。经评估,
其精神状态已不稳定,但采集到的‘悲恸’声纹数据,价值极高。”“测试第19周,
A号样本拒绝继续参与实验。B号样本情绪激动,试图破坏实验设备,已被控制。
”报告的最后,只有短短一行字。“项目编号:夜莺计划。
状态:因核心样本A号意外受损,项目无限期中止。所有相关数据,列为最高机密。
”核心样本,意外受损。这几个冰冷的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几乎可以想象出当时的场景。一个拥有天籁之音的女孩,被囚禁在冰冷的实验室里,
被反复地用各种极端情绪折磨,只是为了提取她声音里的数据。她的嗓音,她的天赋,
不被视为礼物,而被看作可以量化、可以榨取的资源。直到最后,她被彻底榨干,
被“损坏”。像一台报废的机器。我终于明白,辛蕾声音里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恐惧,
从何而来。她经历过那一切。她亲眼目睹了自己姐妹的毁灭。我关掉文档,靠在椅背上,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整个房间安静得可怕,我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恩师林宗言,
他在这场悲剧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他是帮凶,还是……反抗者?我再次看向那张照片。
照片上的恩师,站在两个女孩中间。他的脸上,并没有项目顾问的得意,
而是一种我非常熟悉的、混杂着欣赏和忧虑的复杂神情。或许,他加入这个项目,
并非出于本意。又或许,他在项目的后期,发现了声巢科技的真正目的,并试图阻止,
但最终失败了。那段他留给我的音频,
或许就是他偷偷录下的、辛雅在实验开始前最原始、最美好的声音。那是他留下的证据,
也是一份求救信号。而他的死……一个念头,让我不寒而栗。恩师的死,真的是意外吗?
还是……被灭口?我不敢再想下去。声巢科技,这个浮都的科技巨头,它的背后,
隐藏着远超我想象的黑暗。我现在手里的这份文档,就像一颗定时炸弹。
它既是揭开真相的钥匙,也可能给我带来杀身之祸。我该怎么办?报警?
我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这份来路不明的文档,根本无法作为呈堂证供。
声巢科技有足够强大的法务团队,可以轻易地把我驳倒,甚至反过来告我窃取商业机密。
去找媒体?在一个人人都沉迷于虚拟偶像的时代,谁会关心一个真实歌者的悲惨遭遇?
这则新闻,可能连一丝浪花都翻不起来,就会被海量的娱乐信息所淹没。我唯一能做的,
就是找到辛蕾。我必须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她。我们不再是追寻者和躲藏者的关系。
我们是盟友。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我拿起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