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改嫁了!"小太监的破锣嗓子扎进御书房,像把生锈的刀。李稷,我那位尊贵的前夫,
当今圣上,正捏着朱笔批折子。手一抖,猩红的墨点子洇开一大片,像滩血。"谁?
"他声音有点飘。"废...废后莫氏。"小太监头快埋进砖缝里,"今儿个一早,
从...从莫家抬出去的轿子,进了城西沈府。""沈府?"李稷搁下笔,动作很慢,
"哪个沈府?""就...就那个江南来的盐商,叫沈辞的。"小太监的声音越来越小。
死寂。比冷宫冬夜还死。"莫予归..."李稷嚼着我的名字,跟嚼着块冰碴子似的。
他猛地站起来,明黄的袍角带翻了笔架,稀里哗啦摔了一地。"她敢!"我敢。此刻,
我就坐在沈府的新房里。红烛高烧,映得满堂都是暖融融的金色。身上这件嫁衣,
不是皇后的凤冠霞帔,就是寻常人家最喜庆的大红绸缎,绣着并蒂莲。沉是沉了点,
但心里头轻快。外面隐隐约约的丝竹声停了。门轴“吱呀”轻响。我的新郎官,沈辞,
走了进来。他没穿大红喜服,一身雨过天青色的直裰,清清爽爽,像个读书人。
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杯酒,还有一小碟桂花糕。“折腾一天,饿了吧?”他开口,
声音温温和和的,像初春化开的溪水,“先垫垫肚子。”我看着他。沈辞长得真好,
眉眼是江南山水晕染出的那种温润,鼻梁又挺直,添了几分硬朗。
不是李稷那种刀劈斧凿、带着帝王威势的俊,是另一种,看着舒服,心里踏实。“合卺酒。
”他把一杯递给我。我接过。指尖碰了一下,他的手指有点凉。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一声。
刚沾了唇,还没来得及咽,外头突然像炸了锅。“圣上!圣上您不能进啊!”“滚开!
”那声音,烧着滚油似的暴怒,裹挟着风雷,直直撞进新房的门。“哐当!”门被踹开了,
两扇结实的楠木门板拍在墙上,震得烛火猛地一跳。李稷站在门口。明黄龙袍,金冠束发,
那张曾经令整个后宫神魂颠倒的脸上,此刻只有一种情绪——狂怒。
像被人捅了心窝子的野兽。他眼睛死死钉在我身上,掠过沈辞时,那目光能剜下一块肉。
“莫、予、归!”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气。
沈辞一步挡在了我前面,动作自然得像呼吸。他没说话,只是看着李稷,
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呵...好,好得很!”李稷的目光在沈辞脸上剐过,
最后又落回我身上。他往前一步,
那股子龙涎香混着酒气、还有一股说不清的铁锈味扑面而来。“朕的皇后,
一夕之间就成了商贾之妇?你当朕死了吗?!”“圣上慎言。”沈辞开口,声音不大,
却稳稳地截住了李稷的暴怒,“予归如今,是沈某明媒正娶的妻子。”“妻子?
”李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胸膛剧烈起伏,“她也配做你的妻子?她莫予归,
是朕不要了的!”我的心,被这话狠狠刺了一下,但奇怪的是,并不太疼。
就像老早就结了痂的疤,又被撕开,血是流不出来多少了,只剩下麻木的钝感。“圣上。
”我推开沈辞挡着的手臂,往前站了一步,直面李稷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废后的旨意,
是您亲手写的。凤印,也是您派人收回的。冷宫三年,无人问津。如今,我是嫁是寡,
是生是死,与您,与那朱红宫墙里的任何人,再无瓜葛。”我抬手,
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嫁衣:“这身红,不是您给的,是我自己选的。”李稷的脸,
在烛光下唰地失了所有血色,惨白如纸。他死死盯着我,
那眼神里的狂怒慢慢被一种更可怕的东西取代——难以置信的空洞。
“你...你就这么恨朕?”他声音陡然嘶哑,像砂纸磨过。恨?我看着他,
这个我曾用整个青春爱过、仰望过、最后心如死灰的男人。冷宫三年,足够把爱恨都磨平。
“不恨。”我说,语气平淡得自己都惊讶,“圣上,废后莫氏早就死了。
死在冷宫那场大雪里。现在活着的,是莫予归,沈莫氏。”李稷的嘴唇剧烈地哆嗦起来,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他猛地抬手捂住嘴。“噗——”一大口猩红粘稠的血,
从他指缝里喷涌而出,溅在他明黄的龙袍前襟上,也溅了几滴在光滑的地砖上,
像开败了的红梅。“皇上!”跟着冲进来的侍卫总管赵赫魂飞魄散,
扑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李稷。李稷的身体晃了晃,全靠赵赫撑着才没倒下。他捂着嘴,
血还在不断往外冒,顺着指缝滴落。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此刻死死地、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翻滚着痛苦、震惊,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恐惧。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更多的血沫子。“传太医!快传太医!
”赵赫冲着门外嘶吼。沈辞一把将我拉回身后,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
他对着混乱的门口沉声道:“沈安!备车,送圣上回宫!再去请回春堂的周老大夫,快!
”李稷被侍卫七手八脚地架了出去,地上只留下一滩刺目的血迹和凌乱的脚印。
那股浓重的血腥味混着龙涎香,久久不散,熏得人头晕。新房里死寂一片。
红烛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吓着了?”沈辞转过身,握住我冰凉的手。他的手干燥温暖,
带着薄茧。我摇摇头,想扯出个笑,没成功:“没有。就是...有点恶心。”那滩血,
那味道,勾起了冷宫里太多不好的回忆。“没事了。”他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
没问多余的话,“我去看看外面,让厨房给你熬碗安神汤。
今晚...”他看了一眼被撞坏的门栓,“委屈你先住隔壁厢房,我让人守着。
”他安排得极快,极有条理。沈安是他的心腹管事,已经指挥着人麻利地收拾残局,请大夫,
安抚宾客。府里下人来来去去,虽然脚步匆匆,但没人敢大声喧哗,井然有序。半个时辰后,
沈辞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进来。“喝点。”是清淡的百合莲子汤,带着淡淡的甜香。
我小口喝着,温热从喉咙一路滑到胃里,驱散了那股寒意和恶心。“他...怎么样了?
”我终究还是问了一句。不是关心,只是确认那麻烦是否走了。“周老看过了,急怒攻心,
血不归经,吐出来反倒是好事。”沈辞语气平静,像在说一个不相干的生意伙伴,“用了针,
灌了药,送回去了。赵总管留下话,说今日...圣上多有冒犯。”冒犯?我扯了扯嘴角。
皇帝踹门闯入臣子新婚之夜,逼得新妇差点撞柱,自己气得吐血,
一句“冒犯”就轻飘飘揭过了。“他怎么会知道?”我放下碗,这点疑惑盘桓在心头。
我离宫低调,改嫁沈家也只在亲近人家走动过,沈辞虽是皇商,但根基在江南,
在京城并不算顶尖显赫。沈辞拿湿帕子擦了擦手,动作不紧不慢:“宫里那位虞贵妃,
是你离宫后封的?虞太傅家的嫡女,叫虞月瑶的。”虞月瑶?
我脑海里闪过一张娇艳如花的脸,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天真和藏不住的精明。
她比我晚两年入宫,家世好,嘴巴甜,很得李稷欢心。我被打入冷宫没多久,
就听说她封了贵妃,代掌凤印。“是她的人,特意跑到御书房报的信。
”沈辞的声音冷了几分,“时间算得正好,刚好是你轿子进门的时候。”我心头一凛。是了,
只有宫里的人,才能这么清楚李稷的动向,才能把消息递得这么“恰到好处”。
虞月瑶...她这是嫌我在冷宫待得不够久?还是怕我这废后,就算离了宫,
也碍着她往上爬的路?“她想激怒李稷,借他的手除掉我?”我冷笑。“或者,
至少让你在新婚之夜不得安宁,让沈家沦为笑柄。”沈辞补充道,眼神锐利,“一石二鸟。
这女人,心思够毒。”原来如此。我闭了闭眼。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
永远不缺这些见不得光的算计。人出来了,阴影却如跗骨之蛆。“她算错了一点。
”沈辞拿起一块桂花糕,掰开,递给我一半,“李稷对你...”他顿了顿,
似乎在找合适的词,“不像她以为的那么绝情。”“绝情?”我咬了一口桂花糕,
甜腻的味道在舌尖漫开,却压不住心底的苦涩,“他若不绝情,我怎会在冷宫看三年雪?
”沈辞没再说什么,只是看着我吃完那块糕,又喝了半碗汤。“睡吧。”他站起身,
“我在外间榻上守着。明日,还有得忙。”李稷这一吐血,事情绝不可能轻易了结。
皇帝的面子,比天还大。果然,第二天天刚亮,宫里就来了人。不是凶神恶煞的侍卫,
而是李稷身边最得用的老太监,福海公公。他捧着个紫檀木盒子,脸上堆着谦卑的笑,
眼里的精光却藏不住。“沈夫人。”福海对着我行礼,姿态放得极低,“圣上龙体欠安,
心里却记挂着您...哦不,是记挂着昨日的误会,深感不安。特命老奴送来些小玩意儿,
给夫人压压惊。”盒子打开,里面是满满一盒光华璀璨的南珠,每一颗都圆润饱满,
价值连城。“圣上还说,夫人新居,若有短缺,只管开口。宫里的用度,
还...还按着娘娘的份例来。”福海垂着眼,话说得滴水不漏。按娘娘的份例?
我差点气笑了。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还是想用这些东西,提醒我曾经的身份?
“福公公。”我语气冷淡,“东西拿回去。沈家虽非钟鸣鼎食,却也衣食无忧。圣上的心意,
民妇心领了。”福海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夫人,
这...这是圣上的恩典...”“民妇不敢当。”我打断他,“昨日之事,圣上亲临,
已使寒舍蓬荜生辉。若再收下这些,恐惹非议,于圣上清誉有损。公公请回吧。
”福海还想再劝,沈辞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卷账册,像是刚核对完铺子的账目。
“福公公。”沈辞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内子所言极是。圣上的厚爱,
沈家铭记于心,只是这礼,确实不便收。烦请公公转告圣上,沈某与内子新婚燕尔,
只愿过些清净日子。”他话说得客气,却把“内子”、“新婚”几个字咬得很重。
福海看看我,又看看沈辞,知道今天这差事是办不成了,只得讪讪地收起盒子告退。
“他这是想用钱把你买回去?”沈辞看着福海远去的背影,嗤笑一声。“大概吧。
”我揉着额角,觉得累,“觉得吐口血,再扔点珠宝,我就该感恩戴德,摇着尾巴回去了?
”沈辞走过来,很自然地抬手替我按揉太阳穴。他的指法意外地好,力道适中,
缓解了那点烦闷。“他不会罢休的。”我说。“我知道。”沈辞应道,声音很稳,
“兵来将挡。”李稷确实没罢休。福海前脚刚走,后脚,各种赏赐就流水似的往沈府送。
绫罗绸缎,珍玩古器,甚至还有几盆宫里培育的极品兰花。
送东西的太监态度一次比一次谦恭,话也一次比一次软和。“圣上念着旧情,
心疼夫人受了委屈...”“圣上说,
外头总归不如宫里舒坦...”“圣上这几日胃口不好,
就念叨着夫人从前在小厨房做的杏仁酪...”这些话,像细密的针,扎得我坐立难安。
李稷在用他帝王的权势和曾经那点可怜的温情,织成一张网,试图把我重新网回去。
我让沈辞把东西全都原封不动地堆在库房最角落。眼不见为净。这天午后,
我正和沈辞在院子里喝茶,看管家沈安指挥人修剪花木。沈府的花园不大,但布置得精巧,
假山流水,很有些江南意趣。一个面生的小丫鬟低着头匆匆走过,手里端着个托盘,
上面盖着布。脚步有些慌乱。“站住。”沈辞忽然开口。小丫鬟吓得一哆嗦,托盘差点脱手。
“手里端的什么?”沈辞语气平淡。“回...回老爷,
是...是给夫人炖的燕窝...”小丫鬟声音发颤。“掀开。”小丫鬟抖着手掀开盖布。
白瓷盅里,确实是炖得晶莹剔透的燕窝。沈辞走过去,拿起托盘上放着的银勺,
在那盅燕窝里搅了搅。银勺光滑的柄身,靠近勺头的地方,迅速蔓延开一小片不正常的乌黑。
有毒!我倒吸一口冷气。沈辞眼神瞬间冷得掉冰渣。“谁让你送的?”他问,声音不高,
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压力。小丫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端来的...说...说是给夫人补身子的...”沈安早已无声无息地站在了小丫鬟身后,
堵住了她的退路。“带下去。问清楚。”沈辞只说了五个字。
沈安像拎小鸡一样把那瘫软的小丫鬟提走了。动作干净利落。我坐在石凳上,
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光天化日,毒都下到府里了!是谁?李稷?他不会这么蠢。虞月瑶!
只有她!她见李稷这头迟迟没动静,反而对我“旧情复燃”,终于忍不住亲自下手了!
“别怕。”沈辞坐回我对面,神色已经恢复如常,甚至还给我续了半杯温茶,
“跳梁小丑而已。”傍晚时分,沈安回来了。他办事效率极高。“问清楚了。
”沈安垂手回话,“小丫鬟就是个跑腿的,什么都不知道。厨房的吴大娘,
收了城外‘醉仙楼’一个伙计五十两银子。那伙计,是虞贵妃宫里一个叫小禄子太监的表弟。
”虞月瑶!果然是她!“证据呢?”沈辞问。“吴大娘的供词画押,还有那五十两银票,
上面有‘宝通钱庄’的印记,正好是虞太傅家常用的那家。”沈安条理清晰,
“小禄子那个表弟也抓了,一并供认不讳。”“好。”沈辞点点头,眼里闪过一丝寒芒,
“备车。我进宫,面圣。”“我也去!”我猛地站起来。这一次,我不想再躲在任何人身后。
沈辞看了我一眼,没反对:“好。”夜色初降,宫门已落钥。
但沈辞手里有李稷之前给的一块随时入宫奏对的腰牌。守门的禁军验过腰牌,
又看到后面跟着的我,神色惊疑不定,但还是开了侧门。紫宸殿内灯火通明。
李稷歪在暖榻上,脸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手里拿着一卷书,却半天没翻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