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殿试,他以布衣之身被皇帝钦点为状元。长公主之女当众嘲笑他:“寒门子弟,
也配立于朝堂?”三年后他官至三品,在治水有功的庆功宴上,
她主动举杯:“昔日是我眼拙,向大人赔罪。”十年变法,他推新政、整吏治,
成为最年轻的丞相。深夜宫中,她提着灯笼等他:“天下人都赞你,
可我只想问...这些年你累不累?”新帝登基那日,他交还相印携妻离去。城门外,
少年天子泣不成声:“老师连你也要离开朕吗?”他回望巍峨宫阙,
轻握身边人的手:“盛世已开,该回家了。”---紫宸殿内,熏香袅袅,
静得能听见铜漏滴答。十八岁的沈寒舟跪在冰凉的青金石地面上,背脊却挺得笔直。
殿试已毕,策问文章由几位阁老一一传阅,此刻正静静躺在御案之上。
他能感觉到数道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有审视,有好奇,也有不易察觉的轻蔑。他眼观鼻,
鼻观心,只盯着眼前方寸之地,那金砖映出殿顶藻井模糊的倒影,繁复,幽深,一如这皇城。
“沈寒舟。”御座上的声音不高,带着久居上位的雍容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学生在。
”他伏身应道,声音清朗,不见波澜。你这篇《论漕运与民生疏》,
‘清积弊、开海路、减耗损’三策,条分缕析,直指要害。更难得的是,字里行间,
有股为民***的锐气。朕,很欣赏。皇帝的声音顿了顿,目光扫过下首几位重臣,“依朕看,
此文可定为今科魁首。诸卿以为如何?”短暂的寂静。首辅赵阁老须发皆白,
率先躬身:“陛下圣明,沈寒舟之文,老辣务实,确为难得。”有人领头,附和之声渐起。
皇帝微微颔首,正欲开口,殿角却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
带着少女特有的娇脆与毫不掩饰的傲慢。“寒门子弟,笔下虽有几分机巧,可这庙堂之高,
社稷之重,岂是识得几个字、读过几本书就能担当的?”声音不大,
却在寂静的大殿中异常清晰。众臣神色微变,目光齐刷刷投向声音来处。沈寒舟没有抬头,
指尖却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抵在冰冷的砖面上。那是长公主的独女,明月郡主李明月。
皇帝宠爱外甥女,允她列席观礼,已是破例,谁曾想她竟会在此刻发声。
皇帝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旋即舒展,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的纵容:“明月,不得妄言。
取士唯才,何论出身?”李明月自殿角阴影中款步走出,一身绯色宫装,明艳逼人。
她并未看沈寒舟,只对着御座方向福了福:“舅舅恕罪,明月只是觉得,
状元乃天下士子楷模,代表朝廷颜面。若让一个……毫无根基的寒门学子占了鳌头,
恐惹天下人非议,说朝廷无人呢。”她语声清脆,字字如珠落玉盘,敲在每个人心上。
沈寒舟依旧伏着身,背脊却绷得更直了些。殿内落针可闻,铜漏的滴答声显得格外刺耳。
他能感受到那些目光里的温度变化,同情、讥诮、幸灾乐祸……这就是他要踏入的旋涡。
良久,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朕意已决。沈寒舟,才识过人,
器宇不凡,点为今科状元,即刻授翰林院修撰。”“臣,谢陛下隆恩!”沈寒舟深深叩首,
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起身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那抹绯色身影已然退回阴影,
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馨香,和一句刻入骨髓的轻蔑。他捧着那卷代表无上荣耀的圣旨,
走出紫宸殿。初夏的阳光有些刺眼,朱红宫墙,琉璃碧瓦,晃得人眼花。身后是巍峨的殿宇,
身前是漫长的宫道。他深吸一口气,将那口浊气缓缓吐出。路,还长。
翰林院的日子清苦而规律。修撰不过是正六品,负责编修国史,记录起居,整理典籍,
是清贵之职,却也远离权力核心。同科进士,多有世家背景,很快便各寻门路,或外放肥缺,
或攀附权贵。唯有沈寒舟,每日最早到衙,最晚离开,埋首于故纸堆中,
将历朝典章、地方奏疏、水文地理,一一研读,默记于心。偶尔,
也能听到关于那位明月郡主的传闻。今日在哪个诗会拔得头筹,
明日又因驯服了西域进贡的烈马得了陛下赏赐,是这京城最耀眼的存在。那日殿上的插曲,
早已被人遗忘,或成为茶余饭后一则无关紧要的笑谈。直到半年后,黄河决堤,
八百里加急文书送入京城。朝堂震动。灾情严重,流民数十万,更棘手的是,
前任河督贪墨工款,以次充好,致使新修堤坝不堪一击,此事牵连甚广,
朝中无人敢轻易接手这个烫手山芋。皇帝震怒,连罢数名大员,
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钦差人选。沈寒舟在翰林院值房中,对着摊开的地图和历年治河卷宗,
已经枯坐了三日。他想起家乡也曾遭过水患,饿殍遍野,易子而食……他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眸中一片清明。他连夜写就一道万言奏疏,并非空谈,
而是详细分析了此次决堤的根源,提出了“堵疏结合,以工代赈,严查贪墨,
安抚流民”的具体方略,甚至精确计算了所需钱粮、民夫,
以及如何调动地方存粮、利用运河漕运进行调配。奏疏经由座师,一位以刚直著称的御史,
直递御前。第二日,宫中传旨,宣翰林院修撰沈寒舟即刻入宫觐见。养心殿内,气氛凝重。
皇帝拿着那封奏疏,目光锐利如刀,将跪在下方的年轻官员看了许久。“沈寒舟,你可知,
此去凶险万分?地方势力盘根错节,前任河督背后牵扯多少人?你一无根基,二无人脉,
凭何以为能办好这差事?”沈寒舟叩首,声音沉稳:“臣自知人微言轻。然,
臣凭的是陛下的信任,是朝廷的法度,是数百万灾民求生的渴望。臣,愿立军令状!
”皇帝凝视他片刻,猛地将奏疏合上:“好!朕就给你这个机会。擢升你为工部员外郎,
领钦差副使,协理河道总督,前往灾区,全权处理赈灾治河事宜!若有所需,
六部及地方官员,皆需配合,若有阳奉阴违者,你可先斩后奏!”“臣,领旨!
定不负陛下所托!”沈寒舟退出养心殿时,背后已是一片冷汗。他知道,这是一步险棋,
赢了,前程似锦;输了,万劫不复。他带着一队精干吏员和护卫,星夜兼程,赶赴灾区。
眼前的景象触目惊心,浑浊的洪水吞噬了农田村庄,侥幸逃生的灾民面黄肌瘦,
蜷缩在泥泞的高地上,眼神麻木。官仓空虚,地方官吏或推诿塞责,或中饱私囊,
治河款项被层层盘剥,所剩无几。沈寒舟没有急于召集官员训话,而是换上粗布衣衫,
带着几个亲随,深入灾民之中,查看堤坝损毁情况,记录灾情,听取民声。他雷厉风行,
以钦差之权,连罢三名赈灾不力、贪墨有据的知府,查抄家产,充作赈银。他亲自监督,
将有限的粮食公平分发,组织青壮灾民以工代赈,加固堤防,疏浚河道。
他启用了几位精通水利却因不善钻营而被埋没的老河工,采纳其建议,
在关键地段开辟减水河,分流洪水。白天,他在泥水里奔走;夜晚,
他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核算钱粮,批阅公文。三个月,他瘦了一大圈,皮肤黝黑,
官袍下摆沾满了洗不掉的泥点。但洪峰一次次安全过境,新的堤坝初具雏形,
灾民得到了安置,秩序逐渐恢复。消息传回京城,皇帝龙心大悦。而深宫之中,
李明月听着宫人绘声绘色地描述那位沈钦差如何不畏权贵、雷厉风行,
如何与灾民同吃同住、身先士卒,第一次,
对那个曾在殿上被她嗤之为“寒门子弟”的年轻人,生出了一丝复杂的好奇。治水功成,
沈寒舟凯旋回京。皇帝在麟德殿设宴,为其庆功。此时的沈寒舟,
已非昔日跪在殿中的青涩学子,虽只是升任正四品工部侍郎,但简在帝心,风头无两。
宴席之上,觥筹交错,赞誉之声不绝于耳。他应对得体,不卑不亢,
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与风霜。李明月也来了。她坐在女眷席首位,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个人群中央的身影上。他穿着绯色官袍,身姿挺拔,言谈间气度从容,
与周围那些勋贵子弟、世家官员相比,竟无半分逊色,反而因那份历经磨砺的坚毅,
更显独特。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络。李明月忽然端起酒杯,离席走向主位。
殿内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备受宠爱的郡主身上。她在沈寒舟席前站定,
举起手中玉杯,朗声道:“沈大人。”沈寒舟起身,拱手:“郡主。”李明月看着他,
那双曾经充满傲慢的明眸,此刻清澈坦荡:“昔日殿上,是明月年幼无知,出言无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