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镜面碎裂的巨响在狭小、闷热的房间里回荡,盖过了那催命符般的电话***。
晶莹的碎片西散飞溅,如同他前世支离破碎的人生,散落一地。
每一片碎片里,都映照出他此刻扭曲、震惊而又带着一丝疯狂解脱的脸,以及那头刺眼夺目的火红色头发。
“暗夜男爵”……“葬爱家族”……这些曾经让他热血沸腾,视若信仰的名词,此刻像一根根烧红的铁针,扎在他的脑海里,带来阵阵刺痛和难以言喻的羞耻。
他看着满地狼藉,看着自己手背上被碎片划出的细微血痕。
殷红的血珠渗出来,带着年轻身体特有的、滚烫的温度。
这疼痛,这温度,都在清晰地告诉他——这不是梦。
他真的回来了。
从2005年深秋那颗冰冷的子弹,回到了2002年初夏这个闷热、躁动,且充满廉价发胶味的下午。
那该死的电话***还在响,固执地想要将他拉回既定的轨道。
李诚哲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地上的碎片,落在墙角那个还在嘶鸣的老式电话机上。
黑色的听筒,蜷曲的电话线,此刻在他眼中,仿佛连接着深渊的锁链。
他记得,前世就是接起这个电话,在王龙那句“兄弟有难,速来沸点!
皇族那帮杂碎踩过界了!”
的催促下,他热血上涌,抄起桌下的钢管就冲了出去。
那场斗殴,他第一个动手,用钢管砸开了对方的头,鲜血***了他年轻的凶性,也彻底将他绑上了那条无法回头的路。
“兄弟……”李诚哲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嘴角扯起一抹冰冷而苦涩的弧度。
就是这所谓的“兄弟义气”,让他在三年后,替王龙顶下了那桩致命的抢劫杀人罪。
王龙跪在他面前,哭得涕泪横流,说家里还有老母要养,说他只是失手,说诚哲你够义气,家里没什么牵挂,扛下来,兄弟我以后给你养老送终……他信了。
他以为这是江湖儿女的豪情,是葬爱家族的担当。
首到他戴着沉重的脚镣,被押赴刑场,在凛冽的秋风中,看到围观人群里那张熟悉的脸——王龙穿着新买的皮夹克,眼神躲闪,却隐隐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那一刻,他才明白,所谓的义气,不过是利用他这种“无牵无挂”的傻子,去承担最残酷代价的工具。
额头上,那虚幻的弹孔再次传来灼痛。
李诚哲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的灰尘和破碎镜片带来的凛冽气息,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他不再理会那持续不断的电话***,转而将目光再次投向地上那些较大的镜片碎片。
碎片里,那个顶着火红色刺猬头的少年,眼神惶恐,脸色苍白,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脆弱。
这发型,是为了模仿当时最流行的日本视觉系乐队,用了整整两瓶定型发胶,才固定成这种怒发冲冠的姿态。
还有这耳朵上的铁链,身上的铆钉马甲……每一处细节,都在拼命叫嚣着“看我我很酷我与众不同”,可骨子里,不过是渴望被认同、被关注的迷茫少年,用最肤浅的方式包装着自己空洞的内心。
“***……像个笑话。”
李诚哲喃喃自语。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避开锋利的边缘,捡起一块较大的碎片。
碎片映出他完整的发型,那红色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鲜艳得刺眼。
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不,更像一只误入城市、不知所措,却还要竖起全身羽毛虚张声势的火烈鸟。
荒唐,可笑,又可悲。
这就是他的十八岁。
这就是他曾经视若珍宝的“荣耀”。
电话***终于停了。
房间里陷入一种死寂般的安静,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以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
短暂的寂静后,是更加急促、更加暴躁的敲门声。
“咚!
咚!
咚!
诚哲!
李诚哲!
***死了吗?
电话也不接!
龙哥他们都到齐了,就等你了!”
门外传来另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家族”里的另一个“兄弟”,外号“黑狗”。
催促声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前世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涌来:沸点网吧门口的混战,飞舞的砍刀和钢管,飞溅的鲜血,王龙那张因为兴奋和恐惧而扭曲的脸,还有最后,警笛由远及近的呼啸……一股寒意从尾椎骨首冲天灵盖。
不能再去了。
绝对不能再踏上那条老路!
他看着碎片中的自己,那双眼睛里,前世的麻木与今生的决绝正在激烈交战。
良久,他猛地将手中的镜片碎片扔回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猛地拉开了那扇布满油污的窗户。
初夏傍晚燥热的风涌了进来,吹动了他火红色的发丝,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沉重。
楼下,破旧的自行车***响过,小贩的叫卖声隐约传来,那是2002年小城独有的、缓慢而真实的生活气息。
他回来了。
回到了这个互联网洪荒时代即将开启,房地产黄金时期悄然孕育,无数蓝海等待发掘的年代。
而他,一个刚刚从刑场归来,背负着二十年未来记忆的“杀马特”,要如何在这时代的浪潮中,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机遇?
第一步,就是要彻底告别这个可笑的身份,埋葬那个名为“暗夜男爵”的过去。
李诚哲抬起手,用力抓住自己那撮最坚挺的红发,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镜子碎了。
那么,接下来,该轮到这头“火烈鸟”的羽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