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三年,
我也实在没想到我那沉默寡言老实巴交的农户夫君是个杀手排名第一的那种1你赔我儿子!
崔银珠,你个假大夫,我跟你没完!在外面扯着嗓子喊的是邻村的许寡妇,
前段时间我给她儿子扎针看病,病好了,一个月后却又暴毙。这就不关我的事了吧?
我没管她,继续洗我的衣服。她又喊又骂,还找了一堆人叫嚣,所幸叫了一会儿就没声音了。
我还以为是天太冷,他们走了。砰!主屋传来一声巨响。他们把我家炸了……你你你,
你们有病啊!我浑身灰土,木盆里快洗干净的衣服也变成了泥浆,脸上还有些细小的伤口,
一扯动怪疼的。已经顾不得那些了,我抄起周瓒的锄头就要拼命。一看闯祸了,
人群如同野狗一样一哄而散。我看着院子的缺口和熟悉又陌生的危房,坐在台阶上发愁。
太阳从东边落到西边,盆子里的泥衣也结冰了。我数着时辰,正疑惑时,
门外突然传来几声狗叫。紧接着熟悉的声音传来:怎么了?缓慢但沉稳。这是我教他的,
说不清楚话的时候,就放缓速度。周瓒!我站起来喊他。他牵着大黄快步走到我面前,
用自己的衣角蹭干净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我的额角。谁伤的?我没回答他的问题,
指着身后的残垣断壁:怎么办啊,房子倒了。他蹲下来,举着砖头看了看:能修。
2我去处理伤口,周瓒熟练地把大黄拴好,做了饭端到我面前。看我沮丧,他依旧不好意思,
用筷子敲了敲碗沿。吃饭。憋了好久又说:不难过了。我拿起筷子,
眼泪瞬间大颗大颗掉在饭里:没来得及给你做饭…他眼神变得温柔:没事。
其实我想说,他煮的饭夹生,鸡肉也腥,野菜也没味道。不过他自己吃不出来。
甚至把我的剩饭都吃了。吃完饭我准备收拾碗筷,他突然拉住我坐下,
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罐药,让我抹上。会留疤。那时我的眼睛已经哭肿了,
便戳了戳他的手,把药递给了他。帮我上药吧。他没说什么,半蹲下来,神色凝重,
动作却极致轻柔,不疼,只是略微有些痒,我笑了两声,情绪才算好起来。谁伤的?
他语气很冷,又重复了一遍。我玩着手指。很多人啊,就前几天那个许寡妇,
突然上门找事儿,那会儿我正洗衣服呢……我这才意识到衣服还没洗完呢,正欲起身,
周瓒按住我。你坐,我洗。我就坐在台阶上看他洗衣服,夜晚变得更冷了,
我靠着墙慢慢睡着了。只记得有人抱起我放在床上,待我快睡着时才离开。3我认识周瓒时,
他才十七岁,满身是血躺在村口。没人认识他是谁。我爹,一个古怪的老大夫,
在众人的注视下把他带回了家。给你当童养夫。我正喝汤呢,
听闻此言呛了口水喷了出来。谢谢,不用了。老大夫拍了拍手。这个人,给你练手,
你愿意不?我还以为他终于改变主意让我从医,连忙点头,没意识到不对。
我还勤勤恳恳地替他擦洗,喂他吃药,给他做饭,生生把周瓒救了回来。
直到我爹临死前又提起这件事,我正纠结,
他突然唱戏似地哭道:老婆子啊~你把这个败家子交给我,我可怎么活啊,
人家周瓒都不嫌她缺心眼…我连忙捂住他的嘴。嫁,我嫁总行了吧。
至少周瓒人还是挺好的,长得也干净,虽然沉默了点儿,又穷了点儿。成亲那天,
我爹满脸红光,见我们拜了天地后就驾鹤西去了。于是洞房就被搁置了。本来也没打算洞房,
我和周瓒说好了,他还我爹的恩,我圆我爹的愿,成亲后互不干涉。只是那天说到最后时,
他不再点头,还是一贯的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拉起他的手,拇指对拇指按了个契约。
他看着我,嘴唇微抿,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嗯?怎么了?他只说了三个字,想吃饭。
还没到饭点呢,村口有家馄饨摊,你可以先去那里吃。他黑着脸走了。4说真的,
我也很多次好奇过周瓒的身世,只是每次我问,他都避而不答。渐渐地,我也不问了。
他种他的地,打他的猎,我一边啃着医书一边给人家看看小病,开开小方。
自周瓒康复后就一直住在我家,开垦了田里的废地,每年收成和狩猎还算不错。
只不过我爹之前一直在剥削他,让他交高昂房租,才没有存款。我大气,免了他的房租。
成亲后,我看病不赚钱,有时候甚至赔钱,周瓒都会帮我填上。我做饭,他洗碗,我洗衣,
他拧干。不知不觉,我们成了最亲密的搭档,从小一起长大的青青笑话我:还假戏真做了。
我为她簪上最后一根钗子。今天你出嫁,不说你了,到京城后要小心,
那琳琅阁不是那么好待的。她嬉笑着捏了捏我的手:放心,婆家瓷器专给皇家御用,
钱多得很。我们这里离京城十万八千里,倒是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了。不过从那之后,
我经常在窗口放下书,看着周瓒发呆。有一次他终于忍不住了,停下砍柴,
扭头看我:有事?周瓒,你真好看。他虽然晒出小麦色,但我还是能看出他红了脸,
不自在地去喂大黄吃饭了。那天后他有意躲了我几天,再次见到他又是一身血地躺在地上。
周瓒!我一开门吓了一跳。他的手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你别死我家门口啊!
他彻底晕了过去。5话是这么说,我和大黄合力把他搬了进来。那时候家还没被炸,
只是东屋漏风,我让出了主屋的床给他住,脱了他的衣服准备上药。
只是这次的伤口是三角形的,应该是长枪一类刺的。好像和上次不太一样啊。
这家伙到底在干什么…只能等他醒了再说。我又是兢兢业业缝住伤口,熬药,替他擦身,
喂他喝药。周瓒昏迷了好几天,直到第四天我给他擦身时才醒了过来,
第一件事握住我的手腕。我惊喜:你醒了?他靠在床头,默默用被子盖好了自己。
我意识过来,连忙摆手:你不用害羞,医者仁心,不避讳的。
不知道他为什么把我赶了出来。明明我说的很好啊。搞不懂…不过好在我的药没问题,
又进步了。我开开心心去做饭了。周瓒身体好,不到一月就恢复了,
这次我不能再装作不知道了,在他出门前堵住了他。去哪儿?
他看了看手里的锄头:除草。我一把就拉着他回了主屋,关了门,坐他对面,
认真看着他:你说实话,你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会受伤?他摇头:不能说。
我一拍桌子:有什么不能说!你我是夫妻,还有什么要遮遮掩掩的事情吗?
刚我突然站起来把他吓了一跳,平静过后竟然露出思考的神情,回味着呢喃:夫妻?
这次换我不自在地咳了声。……至少,村里的册子登记是这样。他少见地笑着:我,
还以为…说到一半又不说了,转而拿出一块奇形怪状的牌子递给我。保管好。
我翻了翻,那块牌子只刻了一个字——韧。这是什么?可以救命。
说完就又拿起锄头出门了。我坐在窗前把牌子翻来翻去看了半个小时,
才想起来——他根本没有回答我的问题!6几个月后。银珠。他很少喊我名字,
一定出什么事了。我连忙出门,只见他怀里抱着一只黄色的狗崽。捡的。
我自小就喜欢狗,要不是我爹怕狗我早就养了。一瞬间什么都抛在脑后,跑着上前接了过来。
给我的吗?他嘴角上扬:起名字。那就叫大黄吧。……他看起来有些无语,
我没管,追着大黄满村跑。第二天我在做饭,周瓒在做狗屋,大黄满院子跑。
它突然叼回来一块牌子,放在我脚边叫了两声。我还以为是它翻柜子叼了出来,
一边撸起袖子一边捡了起来。却发现不是。这块也是奇形怪状的,但更像是…我放下大勺,
走到主屋拿出原来那块牌子,竟然能拼成完整的一块。新的这块,写着一个字——铨。
我拿着完整的两块坐在床边发呆,一抬头,周瓒也在看我。我挥了挥手里的东西。
他疑惑地皱眉。最后他领着大黄,我跟在他们身后亦步亦趋,一路走到了村西的竹林。
又救了个人。你认识他?周瓒背着昏迷的少年往家走,我牵着大黄,问他道。
他点了点头,我就当他没反驳。他什么人?他停下脚步。不要…他停顿了下,
又犹豫着说,和他说话。7那少年身上没有外伤,只不过是中毒了。
说起来这小子真倒霉,被村口的竹叶青蛇给咬了,这蛇半夜才觅食,八成是踩到了。
我配了些白芷,一半给他敷在伤口,一半喂他喝下去。傍晚的时候他自己就醒了,
一醒就被周瓒扔到了东屋打地铺,端了点儿白粥,把门一关,我什么也听不到。
第二天他就被赶走了,临走时我才见了一面。那小子笑得很灿烂:这就是嫂子啊,哥,
你没说啊。周瓒摆了摆手,把牌子扔给他,让他快滚。
那天晚上吃饭时我又问他:你有个弟弟都没和我说,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他扒拉了两口饭。都结束了。我放下筷子,周瓒。他抬头看我。
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你可以避而不答,
但以后也休想我跟你说实话。一时间,他表现得很难过迷茫,缓缓地放下筷子,
倒让我手足无措了。记不太清。我坐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
软硬兼施:虽然我们有过约定,但好歹我们拜过天地,这些我总可以知道的吧。
他低头看着我们交叠的手:真的,记不太清。但我,在杀人…我的表情僵住了,
下意识想要逃离,周瓒眼疾手快,翻过手掌,抓住我不让我走。
他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直勾勾地看着我。还想听吗?
8这几乎是我听到周瓒说话最多的一次。他第一次受伤倒在村口,也是第一次执行任务。
那次杀的是一帮山匪。之后陆陆续续又杀了五次,他特意解释,那些都是大奸大恶之人,
均顺利完成。上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和那个组织的约定只有七次,
最后一次当然难度也最高。他去杀了一个宦官,有权有势,侍卫如云。好不容易等到他出游,
却又设了圈套,周瓒拼死杀了他,自己也受了重伤。幸好,解除了约定。那块牌子,
就是他的身份牌。什么约定?怎么签的?他拉着我的手,大拇指摩挲着,我却没察觉到。
记不起来。你骗人!你都记得你弟弟,怎么可能不记得!我站起来欲走,
他伸手拽着我坐到他腿上。该死的,他力气真大,我还挣脱不开。只记得一点。
过去的事,也许,不太好。他小心翼翼地抱住我。银珠,别生气。银珠。
他又喊了一遍我的名字,犹豫地靠在我肩头说:我爱你。他又低声重复了一遍,
语气确定:我爱你。他垂着眼睛,看着我的嘴唇:可以吗?我全身像被电过了一样,
忘记了呼吸,晕乎着点头后,由着他生疏地亲吻。等我回过神,又开始回应着他。
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他的。也许是日夜陪伴。也许是他总在包容我的胡闹。
也许是他默默替我填了那些倒贴的钱却从来不说。也许是他很乖又很靠谱的那些时候。
9事后我给自己煎了碗药,被他看见:什么药?避子。你,不想要我的孩子?
我连忙解释,别误会,我谁的孩子都不想要。他表情很难看,慢慢说道:伤身体。
有没有,给我的药?我想了想,其实也不一定要喝药的呀。
我在村里屠户家买了点儿羊肠,做了些小玩意,放在床头。周瓒打开看了看,
沉默了几瞬后又关上了。可以。我又看见他脸红了。他去地里施肥,
我在家里给青青写信——青青见信好,如你所言,假戏真做了…许久没有你的消息,
若你安好,请尽快回信,惦念许久,崔银珠。这封信寄出去半年后才辗转又退回给我。
找不到这个人,娘子,是不是记错了?我抓着信使的衣袖,语气焦急:怎么会呢?
何青青,琳琅阁的老板娘。他摇头。琳琅阁现在易主了,原来的老板娘也不见了,
如今陛下龙体有恙,京城动荡,找不到人才是正常的,娘子,我也只是个送信的,请结账吧。
我给了钱,魂不守舍,直到周瓒回来,他第一时间就察觉到我的不对。怎么了?
我抓着他的袖子,青青不见了,她嫁到京城,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别急。
他提笔写信,我才发现他会写字,还写得很漂亮,写完后从后院抓来只鸽子,
绑在腿上放飞了。放心。看我一直盯着他,才反应过来。我没有,骗你。之前,
没有机会,在你面前,写字。那天他又住到了东屋,被赶走的。
10消息是被那个少年带回来的。他亲自来到我家,大黄吠了好几声,把他吓了一跳。
那天是除夕,下着雪,周瓒正在台阶上拔鸡毛,听到声音走到门口。怎么,又来了?
兄长,好久不见啊。他介绍自己叫周铨,吵着要喝茶,我正准备去买,周瓒拦住我。
你自己有。周铨被识破,也没尴尬,掏出一罐茶叶,自己拿了饭碗冲泡。他摇了摇,
茶叶舒展,他抿了一口。看来我们的事,可以在嫂子面前说了啊。我不明所以。
我不去。还没等他开口,周瓒就回绝了,又回到门口继续拔鸡毛。少年看着我,
耸了耸肩膀:抱歉啊嫂子,还不是时候,我哥不让我说。
他又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我:不过呢,我已经有了何青青的消息…
没等他说完我就拆开了,信里只有一个字——生。这是什么意思?
他把茶水一饮而尽:何青青还活着。她在哪儿?现在怎么样了?他眼睛一转。
这样吧嫂子,你劝我哥去京城,我告诉你细节。我把信纸放回他面前。不行呢。
他很不解。我有身孕了,他要在家。11他嘴巴张大,惊得一刻钟都没缓过来。诚然,
我不想要孩子,但显然羊肠并不管用,我探脉时也吓了一跳。为了保险,我去了镇上,
听老大夫又说了一遍才意识到这是真实的。事到如今,也只能接受了。幸运的是,
我渐渐发现我并不抵触这个小生命,反而很期待。我有侄子了?周铨惊喜地一夜没睡着,
第二天走前给了我一个盒子,里面是一粒药。这是我哥的解药。什么解药?
他很疑惑。你们都快生孩子了,不知道我哥是因为中毒所以味觉和声音受损吗?
他以前话很多的。味觉…怪不得他每道菜都说好吃,即使有一次咸了。
至于声音…我心情很复杂。总之,你不用担心何青青了,她过得还行,
若你生产以后改变主意,记得来京城找我,我需要你们的帮助。目送他离开后,
我带着解药走到周瓒身旁,他正在伙房添柴烧火。见我过来,关上了门,扶着我坐下后,
又握着我的手放在怀里取暖,他这才感受到那个盒子。这是?解药,周铨给的。
他手停在了空中。你中过毒?我完全摸不出,发生了什么?他沉默着,
从我手里拿走那个盒子,在我没反应过来时一把扔到了火里。你干什么!
要不是他拦住我,我就要从燃烧着的炉灶里抢出来了。最后我看着盒子慢慢消失,
冷着脸问他:你最好能解释清楚。他慢慢说道:我觉得,我们,应该坐下,谈谈。
12他扶着我坐到桌子前,又找出了那块牌子,递到我面前。我不叫,周瓒,我姓姜,
我叫,姜韧。姜韧…周瓒,是随母姓。之后在他一停一顿的叙述里,
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对我要隐瞒。毕竟陛下嫡长子这件事,涉及太大了。
当今陛下还是庆阳王的时候,有一原配,是宰相独女。育有两子,一子名韧,一子名铨。
可惜在庆阳王登基前夕,原配王妃突然病重去世,两子也随之消失。直到七年前,
次子姜铨才再次出现,陛下欣喜若狂,封爵赐府。却没有迟迟定下太子之位。所以说,
消失的那几年…周瓒看着我,你之前,问我约定,怎么签的。门主,救了我们,
作为交换,我去杀人,放姜铨回去。我激动地抓着他的手腕。谁下的毒?
当今萧贵妃,小五和小八的母妃,下毒杀人,不过当年,门主,已驱功帮我解,只留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