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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馆里的茉莉香混着烟味,呛得我嗓子发紧。我攥着玻璃杯底,指节泛白,对面的泰欣冉正低头刷手机,浅棕色卷发垂在脸侧,遮住了大半表情 —— 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距离双方父母敲定婚期,还有四十分钟。
“太平,你看十一假期怎么样?国庆日子好,亲戚朋友也都有空。” 我妈用胳膊肘碰了碰我,声音压得低,却故意让对面的泰欣冉妈妈听见。她袖口卷着,露出手腕上一道浅浅的疤痕 —— 是前几天收拾我房间时,被旧衣柜门划到的,当时她还笑着说 “不碍事”,现在那道疤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扎眼。
她刚说完,泰欣冉的妈就立刻接话:“挺好挺好,我找人算过,十月三号是黄道吉日,适合办喜事。”
我偷偷抬眼,泰欣冉终于从手机屏幕上挪开视线,却没看我,只对着她妈点了点头:“都行,你们定。” 说完又低下头,指尖在屏幕上飞快滑动,像是在回复什么紧急消息,连面前的菊花茶都没碰过 —— 那是她妈特意让服务员加了冰糖的,说她 “胃不好,喝不得凉的”。我看着那杯没动过的茶,突然想起我妈早上五点就起来,去菜市场买我爸爱吃的新鲜鲫鱼,说 “中午给你爸炖汤,他最近总咳嗽”。
这场景让我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样子。也是我妈安排的,在一家商场的快餐店,她穿了件粉色连衣裙,坐下就点了个汉堡,却只咬了一口就推到一边,全程对着手机笑,偶尔抬头跟我搭话,也都是 “嗯”“还好”“随便” 这类短句。我当时还跟我妈嘀咕:“她好像不太想跟我相亲。” 我妈却叹着气说:“人家欣冉条件多好啊,长得漂亮,还有正式工作,就是性格内向点,你多主动点就好了。” 她说话时,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我知道她是怕我再拖下去,被邻居说闲话 —— 我今年二十八,在我们这小城里,早就是 “该结婚的年纪” 了。
可我怎么主动?第二次见面,我提前半小时到电影院,买了她朋友圈提过的那部爱情片的票,还买了桶她爱吃的焦糖爆米花。结果她迟到了二十分钟,进来时手里拎着个奢侈品纸袋,坐下就说:“我刚在隔壁商场买了支口红,你看这个色号怎么样?” 说着把口红拧出来递过来,我刚想夸两句,她已经收回去,盯着屏幕说:“电影开始了,别说话了。” 整场电影,她没跟我说过一句话,散场后我想送她回家,她摆了摆手:“不用,我朋友在前面等我。” 转身就走,连个背影都没给我留。那天晚上我回家,看到我爸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我的体检报告,小声跟我妈说 “太平血压有点高,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我攥着门把手,没敢进去 —— 我明明该让他们省心,却连一场像样的相亲都搞砸。
现在,双方父母还在商量婚车要租几辆、酒席要订多少桌,我却盯着泰欣冉的手机屏幕发呆 —— 她好像在看购物软件,页面上亮着的是一款我见过的香水,专柜价要一千多,抵我三天的工资。我突然想起我爸上个月说想买个新的剃须刀,旧的那个刀片都钝了,却一直没舍得买,最后还是我妈偷偷给我钱,让我去买了送给他。
“太平,你发什么愣啊?” 我爸用烟蒂敲了敲烟灰缸,咳嗽了两声,咳得厉害时,手不自觉地捂了捂胸口 —— 去年冬天他感冒引发了支气管炎,到现在还没好利索。“你妈跟你说话呢,问你婚后要不要跟我们一起住。”
我猛地回神,刚想开口,泰欣冉却先说话了:“我不想跟长辈住,不方便。” 她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跟我妈说好了,婚后我要自己住,太平的房子不是装修好了吗?我们就住那边。”
我家那套房子是我攒了五年工资付的首付,装修时我特意留了间客房,想着以后父母过来能住 —— 我爸冬天怕冷,客房朝阳,晒着太阳舒服。可现在被她一句话否了。我妈脸色有点不好看,却还是笑着说:“也行,年轻人有自己的空间好,那我们偶尔过去看看你们……”
“别太频繁了,” 泰欣冉又低下头刷手机,“我有点认床,来人多了我睡不好。”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我爸的烟抽得更猛了,烟雾绕着他的头发,我看到他鬓角又多了几根白头发。我妈握着茶杯的手也紧了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 前几天她还跟我说 “等你结婚了,我就常去帮你们收拾收拾,做顿热饭,你上班也能吃口热的”,现在这话被堵回来,她连反驳的话都没说,只是把脸转向窗外,好像在看街上的行人。我心里突然一阵愧疚,像被针扎似的 —— 我这个儿子,连妈这点小小的期待都保不住,还要让她在别人面前装大度。
“那就这么定了,十月三号办婚礼。” 泰欣冉的妈突然拍了板,把桌上的茶杯往我这边推了推,“太平啊,欣冉这孩子从小被我们宠坏了,有点小脾气,你多让着她点。以后家里的开销,你多担待点,她一个月工资也不多,还要买护肤品、衣服,你别让她受委屈。”
我攥着杯子的手更紧了,杯壁的凉意透过指尖传到心里。我月薪七千,不算多,但在我们这个小城里也不算少,可一想到她刚才看的香水、第一次见面拎的奢侈品袋,还有我爸那把没舍得换的剃须刀、我妈手腕上的疤,突然有点慌 —— 我好像不是在跟一个人结婚,而是在拿父母的辛苦,去填一个不知道深浅的坑。更让我愧疚的是,我连拒绝的勇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为我操心,却还要迁就别人的要求。
送泰欣冉回家的路上,车里很安静,她一直在刷购物车,偶尔跟朋友发语音,语气轻快,跟在茶馆里的冷淡判若两人。快到她家小区门口时,我终于鼓起勇气问她:“欣冉,我们马上要结婚了,你…… 对我们以后的日子,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她愣了一下,抬起头看我,眼神里带着点疑惑,好像我问了个很奇怪的问题。过了几秒,她才慢悠悠地说:“没什么想说的啊,日子不就那样过吗?对了,” 她突然想起什么,“婚后我不想跟你住一个房间,我睡眠浅,你打呼噜会吵到我。还有,我每个月需要六千块生活费,用来买护肤品、衣服,还有偶尔跟朋友出去玩,这个你得给我。”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一抖,车差点蹭到路边的护栏。六千块,几乎是我全部的工资,我想起我妈昨天还在菜市场跟小贩砍价,就为了省一块钱的菜钱;想起我爸舍不得开空调,夏天再热也只吹风扇。愧疚和无力感一起涌上来,压得我胸口发闷 —— 我要是答应了,以后怎么给父母买东西?怎么让他们过得好一点?可我要是不答应,这婚是不是就黄了?我妈又要被邻居议论,我爸又要为我发愁。
车停在小区门口,泰欣冉推开车门就走,没说 “再见”,也没回头。我坐在车里,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小区门口的路灯下,喉咙里堵得慌。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我妈发来的微信:“太平,婚期定好了,妈明天就去订喜糖,你喜欢吃的那种奶糖,妈多订点。”
我盯着屏幕,手指半天没动,最后只回复了一句:“妈,你别太累了。” 发送成功后,我靠在椅背上,眼泪突然就下来了 —— 我不仅怕这场没有爱的婚姻,更怕我会因为这场婚姻,让爸妈一辈子的辛苦都打了水漂,怕他们满怀期待的 “好日子”,最后只剩下委屈。夜色里,小区门口的路灯亮得刺眼,我却觉得,我正一步步朝着让父母失望的方向走,每一步都踩在愧疚上,疼得不敢停下。